这边厢那看门奴开门的时候虽然迷糊,可通禀的速度却不是一点半点的快,凤钦刚走出一步,正殿的方向段凌烟已经一声素衣的迎了过来,看到段凌烟粉黛不施的样子朝自己走来,凤钦的脚步便慢了下来,微微一顿,他站在原地,沉沉的目光扫过段凌烟的脸。
“王上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妾身都要歇下了。”
段凌烟一边念着一边走到他面前来盈盈一拜,眼底又是疑惑又是嗔怪又有两分不自知的喜悦,她的情绪太多,却唯独没有紧张,且那一双在外人面前桀骜凌人的眸子此刻通透无比,映入满园的灯火,璀璨而明亮,妩媚而含情,瞬间让凤钦心头一软,他一把握住段凌烟的手将她扶起来,先拢了拢她急急披着的外袍才道,“忽然想过来看看你。”
段凌烟站起身来往凤钦身后看了一眼,见只有王庆一人微微一笑,“这么晚了,王上可是刚处理完政事?”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凤钦往殿门的方向走,因是往前走了几步,灯火一时更为明光大亮了,也将凤钦的面色照的更为清楚,段凌烟面色微变,“王上的脸色瞧着不好?这是怎么了?可是今日的事情太多了累了?”
凤钦白日里病重的消息被孙岑封锁了,可是凤钦知道,已经过了大半日,整个宫闱必定都知道了他病重的消息,可段凌烟却是真正的不知道,凭她的手段和在宫里的人脉,探听这些消息并不难,而她却是老老实实的等着他来看望,被禁足的这些日子更是不曾惹出任何事端来吸引他的注意力,凤钦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心中安宁。
拍了拍段凌烟的手,“没事,就是坐的太久了。”
段凌烟面上一松,只以为是今日的政事太多,便摇了摇头叹气,又嗔怪的看着凤钦,“王上也太不注意了,政事哪里有你的身体重要,我去给你泡安神茶来。”
段凌烟说着脚下走的更快了两步,也拉着凤钦走快了几步,在宫里,不论是谁在凤钦面前都是毕恭毕敬,不仅毕恭毕敬,还没有人敢不用尊称,你啊我的一出口便要遭罚,也只有段凌烟一人,敢你你我我的称呼,敢拉着凤钦疾行,敢用怪罪的语气与他说话,而凤钦甘之如饴并且乐在其中,被段凌烟急急的拉入了殿中表情也十分愉悦的样子。
段凌烟拉着凤钦入殿也不先安排他落座,竟然将他落下便去泡茶了,下人们守在外面不敢进去,凤钦左右看了看便自己去寻了个位子坐下,没一会儿,段凌烟捧着一壶茶和两个茶盏走了过来,“王上来的急没做准备,这茶是去年的茶了,却胜在味甘。”
凤钦心底便是一暖,打量了她几眼道,“这地方住着可还好?”
段凌烟已禁足了许多日,面上不仅没有一点抱怨之色,相反还十分的从容闲适,她褪下了往日里的盛装,只着了简单的黛色素衣,绸缎并非上等,上面更是一个纹样也无,与往日里明艳而妩媚的她完全不同却又同样的叫人着迷,凤钦伸出手去,段凌烟便坐在了他身边,一边为他斟茶一边道,“有什么不好?住在这里清闲多了。”
斟好一杯茶,段凌烟转身捧给凤钦,“王上,请用茶——”
凤钦接过,轻抿了一口,双眸微眯露出赞扬神色,什么都不必说,只这表情便能让段凌烟笑意放大,他喝完递过杯子,段凌烟接过放在一边才问道,“怎么忽然过来了?王上瞧着十分疲惫?可是朝政上遇见难题了?不管遇见什么都急不得慢慢来。”
这话正说到点上,今日凤钦可不就是着急了气着了才晕倒的,凤钦呼出一口气仰靠在身后的靠垫上,“是有一些棘手的事,不过已经想到法子了,孤只是不放心你过来看看,这几日孤太忙了不曾过来,你心中可曾怨怪孤了?”
段凌烟的处境并非寻常,她苦笑一下,“我怎么会怪你。”说着看了一下这屋子的布置,“这地方都是王上亲自准备的,哪里像个禁足的地方了,我心中念你的好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我只想着,别人都知道我是被惩罚禁足的,而你今日过来看我,不知道宫里宫外的人都会怎么说,你本来很累了,再给你惹了麻烦的话……”
凤钦生了一天的气,这会儿听到这话心底安慰非常,又握了握段凌烟的手道,“凌烟,这宫里也就你最懂事了,这是孤的王宫,孤想来看你谁敢说什么。”
段凌烟一笑,“好,王上说的有理,既然这样王上怎么现在才来看我?”
凤钦一愕,显然没想到段凌烟竟然真的拿准了这一点来说,他一直语塞,段凌烟看着他这表情却笑开来,“所以说啊,王上只管为自己的事忙便是,以大局为重,莫要因为我生了波澜才好啊,我又不是不懂你的苦衷。”微微一顿,又递上来一杯茶,面带狡黠的道,“这茶二道回甘,你再尝尝和第一杯有没有什么不同?”
分明已经有了年纪,可段凌烟逗乐起来却狡黠灵动好似少女,凤钦看着她这般半点不恼,接过她的茶心情更是开怀不少,凤钦又喝了两口茶汤,抿了抿唇,依旧万分赞许的点头,段凌烟正开心,却见凤钦眸光一转忽然道,“凌烟,孤将你姐姐禁足了。”
段凌烟笑意一滞,整个人呆了住,随即眉头微皱有些疑惑道,“怎么了?”
凤钦自己将茶盏放下,语气平静的道,“今日宫里出了一些事端,孤不得不这么做。”
段凌烟眼底满是关切,闻言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随即却又沉默下来,她冥思一阵像是想通了什么做了决定,这才抬头道,“只要是王上做的决定我自然只有支持的,姐姐那里王上必定也是念了情分的,王上不必考虑我和段氏,还是那句话,以大局为重。”
见段凌烟如此通情达理,凤钦心底安慰更甚,可看着段凌烟坦然的样子凤钦却说不出段氏要求换防而他准许的事来,略一沉吟,他只是道,“再有两日便是春日宴,从明日开始孤便会解除你的禁足,到了春日宴那日,你和孤一起去参加。”
段凌烟大概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出去,闻言微微一怔,看着凤钦不似玩笑的眼神却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段凌烟呼出一口气,似要起身行礼,“多谢王上……”
刚站起身便被凤钦一把拉住,凤钦看着她叹了口气,“好了,孤看了你也该走了,你先歇下,明日搬回长信宫去,眼下掌宫之权孤暂且交给孙岑了。”
段凌烟听到掌宫之权交给孙岑也没有别的表情,只站起身来将凤钦送到了门口,凤钦目光深重的看了看她转身离开,王庆有些莫名,“王上,怎么又要走了?”
王庆满以为凤钦要在这里歇下,却不想他竟然这么快就要走。
凤钦摆了摆手,走出门了才轻声道,“若以后孤和段氏争锋相对,她不知会站在哪一边?”
王庆闻言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言,这边厢的殿内,关上门的侍奴走回到段凌烟身边恭敬的道,“主子,消息已经送到段大将军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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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歹毒母女
“母亲,您可听说了?”
凤念芷一把拉住杨莲心的手,眼底透着两分紧张。
杨莲心哼笑了一声,“怎么没听说啊,段凌烟搬回长信宫了,位分虽然还是美人,可眼看着是要重新回到夫人之位了,至于段锦衣那里,怕也是要解除禁足令了,毕竟春日宴马上就要到了,每年一次的春日宴上可有哪次是王后缺席的?”
内宫之中除了王后的昭仁宫之外还有另外四大主宫,乃是四大夫人所居之处,杨莲心的长逸宫,孙岑的长秋宫,段凌烟的长信宫,还有一个便是那位足不出户多年的朱夫人之长宁宫,不论是诸侯王室还是皇室,一后四夫人是定制,而只有位及夫人才能独居一宫,其余人大都只有一殿一阁,这是位分和尊荣的表现,段凌烟本来被贬斥到了美人之位,又被勒令禁足,是没有重回长信宫资格的,可是凤钦既然让她回了长信宫,这便意味着她的夫人之位马上就要回来了,每年的春日宴都是大赦天下之时,凤钦如此做旁人实在不能说什么,更何况,段凌烟出自段氏,想必朝堂之上也没有谁敢说什么不妥的话。
凤念芷听着面上便是一片紧张之色,杨莲心却又笑着摇了摇头,“王上这一次先后禁足段氏姐妹,眼下却又让段凌烟回了长信宫,他对段凌烟是真的宠爱啊,可是那又如何?段凌烟到底姓段,你以为王上眼下对段氏是什么态度?就凭这一点,她段凌烟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嚣张跋扈了,她只怕还不知她哥哥做的好事,等知道了,呵呵……”
凤念芷眨了眨眼,“母亲,这么说来王后和段夫人在这宫中撑不了多久了?”
杨莲心对上凤念芷的目光,表情微微一变,随即才看了一眼外面紧紧关着的殿门低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为娘身边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去争那个位子也没意思,就算好不容易到了那个位子,只怕也是守不住的,真真的是可恨……”
杨莲心嘴上这样说,眼底却还是闪过不甘心的薄光,凤念芷看的清清楚楚,于是又劝道,“可是母亲,您有没有想过,若是您不做王后,将来父王百年之……”
“后”字还未说出口,杨莲心的眉心一跳将凤念芷的嘴巴捂了住,“死孩子,在说什么胡话呢,这话若是传出去我们母女两可算是完了,你以为我不曾想过吗?母亲是一定将你嫁个好归宿的,至于以后……”杨莲心眯了眯眼,“你父王不可能带着我走。”
对于杨莲心来说,最可怕的不是凤钦百年之后的凄凉萧索,而是大殷那延续了两百多年仍然未被废除的殉葬制度,帝君或是君王死去,要钦点几人殉葬,被点到的人大都是逝者生前宠爱的嫔妾,而王后则是君王留下来照看后世之人,是不会被点到的。
殉葬制度并非从大殷开始,大殷之前的大夏以及各个部落都有这样的制度,被君王点到的人是受宠爱的标志,其人殉葬之后其家族还会得到许多封赏,因此在许多人看来都是早已认命的事实,可是表现的再如何鹣鲽情深,谁愿意真的陪另一个人死?
更何况,生者坐拥荣华富贵,而杨莲心想要彻底的避免殉葬,便只能将目光落在王后之位上,早在凤钦刚成为世子的时候许多人便瞄准了王后之位,可没想到斜刺里杀出来一个庄姬,好不容易等到庄姬死了,又是权势最大的段氏之女段锦衣得封。
杨莲心曾经以为她再也没有坐上那个位置的机会了……
这个世道,权利自然是越大越好,位置当然是越高越好,钱财自然也是越足越好,哪怕膝下无子,可放眼整个宫廷,段锦衣身边只有凤垣一个,而段凌烟更是孤身一人,孙岑刚死了儿子,而那位朱夫人,更是早就无心权力争斗,谁说她没有机会的?
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了她的女儿谋划一番,王后的女儿总比夫人的女儿听着好听些,杨莲心浅吸一口气,“这件事,筹划起来可真是不容易呢,段氏即便再如何的强弩之末,也是段氏,王上再如何生气,也不会真的将段锦衣怎么样。”
杨莲心语声沉肃的说完,又道,“除非,她真的犯了大错。”
凤念芷闻言冷哼一声,“可是现在掌宫之权交到了孙夫人手里,她都不掌宫了,还能有什么责任推脱给她,现在她一定也会小心翼翼的,怎么会授人以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