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六年以来,皇帝在他这里不知听到了多少次“儿臣不敢”,可他心底未必真实这么想,他在底下整顿的那些势力,即便贵为天子,也很难窥测一二,瞒得如此滴水不漏,不是对他这个做父亲的防备是什么?
皇帝几次想看儿子的眼睛,却都被他低下头掩盖过去。
皇帝不懂,为何这六年,父子之间变成了这副模样。
“裴建的事,让他暂时交给何谦益接手,他要整改户籍朕可以认同,但上京的百姓决不能任由他驱逐。”何况这理由蹩脚到让天子都羞颜。
白慕熙点头,“儿臣知晓了。”
清清冷冷的声音,宛如一缕皎皎的月光,浸透在湿润的雾里,匀散开,研磨成一殿的寂静。皇帝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在这样的儿子面前,他选择了沉默,紧跟着,那双龙目凛然地露出两簇郁火。
作者有话要说: 父子关系也是扑朔迷离的(*^__^*)
ps:下一章正式有对手戏了,应该会有趣???
我们家木樨可是酿酒高手,我们家潺潺酒品又不好,哈哈哈,突然很喜欢这个设定。
☆、第8章 松龄长岁月
星夜,皇帝眼前的奏折堆叠如山,他实在没空领教这个儿子的冷脸,脸色一沉,“太子退下罢。”
“儿臣告退。”
白慕熙起身要走,皇帝方按在奏章上的手,微微用力,压了一下,“魏太师寿宴在即,作为太子,你知道要做什么。”
“儿臣明白。”
一路到上了马车,兰子顾见太子殿下脸色不对,踌躇道:“殿下,皇上又予了你什么差事?”
白慕熙拨开帘,夜雾弥漫,他沉静地一笑,“寿宴过后,只怕便有了。”
太师年高德劭,雅望遍传天下,他六十寿宴这夜,半数朝臣都到太师府前去贺寿,幸得太师只有官衔并无实权,不至于遭到旁人猜忌。
柳行素经由家丁引入门中,小春将马车赶到歇憩的地方,藏身在一个简朴的窝棚内躺着等柳行素,觥筹的光影犹如光怪陆离的一只巨手,柳行素的眼花了一下,里头外头都有人纵声大笑,丝竹管弦吹拉弹唱,好一派热闹。
一带回廊,掩映着淙然碧水,池沼内假山怪石,小径生风,桥栏上雕着各型各色的花纹,兽面衔吐,翠绿的竹丛被拨开,柳行素迈入巨大的一方亭阁,只见此时已临近开筵,沉钟扣了三声,众宾沉寂下来。
不少人正看着姗姗来迟的柳大人。
柳行素汗颜,“下官来迟一步。”
目光一扫,好像没有座位了,柳行素一时尚且不知进退。
卫峥见到她,便冷鼻子一哼,举袖将面前的清酒一饮而尽。
她听到男人清沉的笑音,“柳大人,还是只能与孤同坐一席。”
这男人好像在幸灾乐祸?
柳行素看了眼太子身旁的那个空位,心道魏太师这个凉亭还是太小了点,坐不下这么几尊大佛,她绽开薄唇,微微噙笑,“那也只能如此了,望殿下不弃。”
说罢,她特别坦然地走到白慕熙身旁,衣袍撩起便自如地坐了下来。
太子殿下桌案上的酒器也与寻常人不同,精致地雕着盘螭纹理,碧玉色的酒杯含着一口幽然的热烟,缓慢地吐出来,这酒竟然是温的,旁人惊怪地看着太子殿下。
这位置之所以被留出来,不但是因为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他们不敢同列一席,还因为,殿下他压根就不喜有人近旁,否则他方出口喊柳大人落座,先前怎么不叫别人与他同坐?
柳行素偏过一双眸,秀气清雅的面孔,淡墨染的青衣宛如杳杳的烟光。她微微一笑。
异样的情愫隐隐地涌动上来,白慕熙低眉暗蹙,将手里的折扇握紧了一些。
“殿下,没想到你也会来贺寿。”
他转过头与柳行素对视,“孤敬重魏老太师,他是孤的启蒙恩师。”
柳行素沉默了。很多年以前,她还总往太师府跑,就因为魏太师是他的恩师,她想这样会不会离他更近一点,她总是躲在正堂的那个大的青花瓷瓶后边偷窥他,少年太子的仪容风度,他的谈笑自若,镌入了少女迷离桃色的梦里,如果不是一场大火,将这个梦烧成了灰烬……
她稍稍挪了一下,离他远了一点。
白慕熙微微蹙眉,发现了,却一个字都没有。
钟声落下不久,年迈的太师由两名下人搀扶来,柳行素险些热泪盈眶。不过几年,他的头发已经漂成了岁月的雪,形态苍老,鹤发鸡皮,瘦得仅剩下那高高的颧骨,隐约透出两分精神气来,她飞快地偏过头,掩饰自己的异样。
“太师大人。”众人起来敬酒。
卫峥偏过手里的酒盏,只见柳行素与常人不同,她好像什么动作都慢了许多,目光躲闪,仿佛做了对不住太师大人的亏心事,迟迟不肯看他,卫峥心下冷笑。
他喜欢给柳行素找茬,将最繁冗的公务交给她,将最琐碎的小事拿来过问她,柳行素焉能不晓得卫峥的脾气,又好气又好笑,见他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好像要将她吞了似的,柳行素终于扭头望向了魏太师。
众人祝了酒,魏太师坐了下来,“各位大人盛情前来,来看我这一把年纪的老头子,诸位心意拳拳,老夫无以为敬。”
客套的说完了,柳行素才发觉,今日裴建并没有来,联想到数日前太子殿下入宫一事,她便不由拧了拧那两道眉。
大周的男人擅长描眉,柳行素天生眉毛稀少,便比照男子的眉画了几撇,白慕熙看到她眉外的一缕墨色的淡痕,心知她的眉梢描得不工整,薄唇微勾,柳行素一奇,“殿下你笑我?”
他没答话,柳行素便知道今日一定妆容不对,岔了话,“听闻裴大人几日前去太子府找过殿下?还听闻,裴大人拆了西墙,要扩建难民区?啧啧,这可是我工部的大事。”
白慕熙摇头,“没有,陛下将这事交给新科状元了,暂且轮不到你操心。”
柳行素听他语气犯冲,莫名所以,“难道交给何大人,就不扩建了?即便是修复南城的那面围墙,如此浩大的工程,不需要我?”
这两人在席上公然谈论公事,幸得身遭谈话的人多,盖住了他们声音。
唯独卫峥,瞬也不瞬地盯着这两人,总觉得他们身上有种配合无间的默契,卫峥冷冷哂笑,才到上京没多久,便巧言令色哄骗陛下和储君,柳行素实在阿谀谄媚到令人不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