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这样,叫她的名字时,仿佛能把人溺闭。
而他明明是那么冷的一个人。
许久之后,她小声问:“我是你的了么?”
“早就是了。”他摸摸她的发。
柳潺欢喜地抱住他,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唤他“殿下”。
那时她不知道那一声声的“殿下”后来成了他六年的梦魇。
她也不知道,与爱人厮守的日子,竟然只有短短五个月。
她靠在他的耳边,用唇语说了一句话。
我真喜欢你。我想喜欢你一辈子。
那句话,他听到了。
潺潺,我也但愿,我能喜欢你一辈子,照顾你一辈子。
可是她还小,小到无忧无虑,这深宫里头的事,由不得他做主,更由不得她做主。他是太子,是万民表率,便不可能倾心待一个人太好,可惜她不懂。
他活得压抑而偏执,她心碎神伤的目光他也心疼,夜里也不能安寝。她的热情,能灼伤了自己,他只是回应得少了些,便已经足够令她伤心了,可是这样的潺潺,他放不下也不能放,如果不是这纸结缡文书,如果他们不是太子和太子妃,只是山林之间的两只野鹤,也许就不会萌生诸多烦恼困窘,他更不会放任她委屈地躲在被子里哭,心里的话却不能说得太多。
婚后没几日,他被皇上叫去兖州视察,约莫半月才能归来,就是那半个月,东宫里发生了太多事,有些他未曾留意过的,都在悄然变化。
柳潺在院子里摘花,东宫里有不少桂树,都是近几年才移栽过来的,已经亭亭如盖,入了秋,木樨花醉人清甜,她本来以为他是真的不喜欢那只香囊,为了打发自己一番心意,才勉为其难收下了,没想到,他竟然废了番心思在宫里移栽了桂树。
她问身边的侍女,侍女抿着嘴儿偷笑,“太子殿下他说,他名慕熙,这木樨花同他最衬了。”
“是么?”柳潺假意不在意,心里头却盖过了一阵浪花。
“因为我是这个名字,所以便必须爱木樨花?这是什么道理?”某个人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她可都记着呢。
柳潺欢欢喜喜地摘了一捧木樨,放在唇边轻轻咬了一口,齿颊留香,侍女忽然有些慌乱,柳潺也跟着惊讶,一回眸,只见台阶上立着一个人,窈窕绰约的身姿,倾国倾城的容色,打扮得明艳招摇,与众宫女不同,一时间令自己也相形见绌,她硬是拿出太子妃的底气,才问道:“你是何人?”
灵瑗犹如扑入木樨园的一只彩蝶,敛衽一礼,曼声道:“太子妃姐姐,奴婢名唤灵瑗。”
“我没听过这名字。”柳潺不以为意。
侍女脸色难看地解释道:“便是、便是赏赐给太子的侍女。”
柳潺怔了怔,手里捧着的木樨花掉在了地上。
他们草原人,阴山一脉,都是一夫一妻的,一马不配二鞍鞯,虽然她来上京城已经很久了,可没想到,有一日,她深深喜欢的男人会有别的女人。
灵瑗羞涩地红着脸,道:“奴婢本该前几日便来见太子妃姐姐,但……奴婢实在起不得身子,这时候才来,实在罪过,望太子妃姐姐恕罪。”
柳潺更愣了,那晚洞房之后,她也是好长时间没起来,难道是为了这个?眼前的人一口一声“姐姐”,难道真是……
她脚步匆匆地回了寝殿,看到一床的绯红,忽然觉得刺眼。
如果,如果在她之前,他有了别的女人,他为什么那么信誓旦旦?为什么?
侍女着急地前来劝解,“娘娘,许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位灵瑗姑娘我也曾听过的,是在您之前便送来了东宫,可是殿下对她一直不冷不热的……“
柳潺忍了许久,才低声说:“那你觉得,他对我,便有冷有热么?”除了洞房花烛那个夜里,她从没感觉到他心中的珍惜,难道就是姨母婆子们说的那般,男人得到了就不会再珍惜了?
她有些气恼,可她既然嫁入了东宫,就是太子妃,他也说过,他会是她的太子妃,她就要为他学会谨言慎行,不能得罪任何人,可是,可是……
半个月后,他携了一身风尘回来,夜里不出意外地留在她的房中,柳潺脸色不愉,因为近几日灵瑗没少在她跟前晃,柳潺不喜欢那个女人,巴不得他找个理由打发了她,可是一夜放纵之后,他却只字不提灵瑗的事,只在黎明初曦时分,捧着她的脸颊问:“潺潺,你怎么了?”
柳潺没说话,但他直觉,潺潺生气了,还是只能忍着委屈那般的生气。
他有些歉然。
父皇交代给他的事,哪怕只期许了八成,他也想完成十成,即便他对这个太子位视若寻常,即便他对这皇位也视若寻常,从未觉得有哪里好,可是他必须这么做,如果,如果能早一步登基,她便不会再像此时唯唯诺诺地说话,怕得罪了什么人,怕为他四面树敌。
他的潺潺是个笨女人,喜欢一个人会掏心掏肺地对他好,虽然他很想珍惜,然而现实压得他不得不违逆心意,将那些旖旎的海誓山盟的心思都藏起来。
他想对她说,一切终将会结束,一切都会平复下来,他们会幸福一辈子,可这么沉重的承诺,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做到,他凭什么许给她?他自私地将她拉入这个圈里边,残忍地教她不得不收起剑,敛去锋芒,画地为牢,他有什么资格叫她为他隐忍等待?他就是这么个失败无能的男人。
秋猎之时,潺潺凭借一身娴熟的弓马功夫在女眷之中拔得头筹,扬眉吐气了一把,看着倥偬而来的柳潺,他坐在台下饮酒,忽然想,那么耀眼的女人,他为什么要折了她的双翼,让她永生禁足宫闱,变成皇权的一道美丽附庸?
她天生应该长在草原,长在四海之中,五岳之间,她可以去任何地方,只要她想。他愿意陪着她。
皇帝问她要什么赏赐,她想了想,狡黠地微笑,说,若是皇帝能平底北患,便将一带牧场划给她骑马。
她称赞奉承了皇帝,也委婉地推辞了封赏,让皇帝有些刮目相看。
白慕熙的酒碗在旁人都瞧不见的地方,轻轻颤抖,木樨香满溢。
她喜欢肆意纵马的生活,而不是做他的太子妃,做他的太子妃,她并不快乐。
他们不经意撞上了目光,她还是那个她,娇俏灵秀,长在骄阳下的女子,一身红袍明艳动人,就是这样,他也舍不得,在马场里那么多男人打量她,都让他暗生妒意。
他明白了,这些时日教她不开怀最重要的缘故,是灵瑗。
白慕熙借故一个人到了溪边,柳潺也悄悄跟来,抓着一只小马鞭,拍了拍他的肩膀,“喂,你别小气啊,虽然我没给你讨来什么,但是父皇很高兴啊。”
他小气,也不是因为这个,白慕熙又气又好笑,抓着丝绢擦了擦手,将它随手扔进了溪水里。
转身,只见披着猩红披风的太子妃明眸如画,娇媚不可方物,比那灵瑗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他心神荡漾,忽然想说些缠绵刻骨的话儿给她听,可是才一开口,忽然又变成了含着严厉的问责:“那么多人瞧着,你一个太子妃纡尊降贵与旁人赛马,成什么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