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那个年纪,刚刚走进网络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女生们总会与网恋有着若远若近的关系。她自己虽然不喜欢网恋,可是却也不知该如何界定与那个人的这种微妙的感觉。
只是每当心下涌起异样的甜蜜,她就会严正警告自己,说不定对方也是个女生,或者是个猥琐的老头子,又或者是有妇之夫了呢,于是便硬生生地掐灭了所有的感觉。
时过经年,可是此时回想起来,却竟然还能这样清晰想起当年这种微妙又矛盾的心情,这叫她自己也略感意外。
往事如烟,如今也只能从记忆里才能搜寻,她便也忍不住怅惘地轻叹了一声。
当年是年纪还小,阅历还有限,所以对那个人的许多特征并不清晰,可是今日回想起来,却已经能大致侧写出那个人的轮廓。
她抬起眼来:“他是男性,我现在已经可以肯定。”
因为他的思维方式,因为他的措辞习惯,尤其是他会故意在说到有趣的部分时候模仿她那些女孩子气的表情和用词,都无一不显示出他是男性。
“他有可能不生活在中国大陆。”
虽然都是汉语,虽然这个地球上使用汉语的人数最多,可是身处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人们对于汉语的使用习惯却是千差万别,彼此之间的区分甚至是泾渭分明的。比如台湾地区的许多汉语用法甚至还带有半文半白的那种绉绉文意,有时候听起来就像20世纪30年代那种半文半白的小说;香港地区则受到英语的影响比较大,外来音译词汇相对较多。
她垂下头去:“现在细细辨别起来,他有可能是海外华人。”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人有些意思的表达,他一时之间会找不到确切的汉语语式,而是用了英文,而且是很俚语的那种英文。
彼时还在中国,英语对她来说只是一门考试必然要考的学科,哪里还分得清是哪里的英文,更不知道俚语的区分。可是现在她在m国已经生活多年,于是回想起那个人曾经的措辞,便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这些特征在今天看来,已经足以推定他是生活在海外的。
“那个人应该也在m国,甚至就在本州。而且那俚语的方式……就在本城半径不远处!”
得出这样的结论,将时年自己也给吓了一大跳。
当年若说到m国来,还算是个爸临终时的临时决定,可是此时这么看起来,反倒有了一种离奇的近乎宿命一样的感觉。
她只觉头皮都炸了起来,忍不住去想,此时身边认识的、或者只是每天在街上擦肩而过的人里,是否就有那个人?
曾经以为那么天遥地远的两个人,现在却有可能近在咫尺吗?
杜松林静静观察时年情绪的变化,缓缓说:“这个人,你当初只以为是一个网友、一个生命里的过客。可是你直到现在这个时候,才突然发觉他在你生命中超乎寻常的重要,是不是?”
那种情感依恋,那种心有灵犀的感觉,已经十分接近爱情了。
时年想了想:“我想可以这样说。在我那个年纪,在同年龄的女生里,推理是个太过生僻的玩意儿,我找不到知音。而那个人曾经在那三年里,几乎是在扮演着我灵魂伴侣的角色。”
那三年的大学生活是在异地,爸不在身边,所以她无法再如从前那样与爸来谈论推理。而那个人的出现,恰好填补了爸不在身边的空缺,潜移默化之中竟然在三年的时间里,在她的心上一点一点变得跟爸一样重要起来。
杜松林便轻轻叹息了一声:“既然是这样重要的人,怎么会竟然忘记了呢?”
时年自己更是迷惘:“是啊,我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忘的应该只是绑架之后的事,而这个人是相识在绑架之前三年啊。而那三年的记忆,除了这个人之外,其他的她分明还都记得啊,为什么会只自动选择失去了有关这个人的记忆?
杜松林心下已经有了答案。
他缓缓道:“都说‘用催眠来抹去记忆’,这事实上是错误的描述。只要是发生过的事,只要留下过记忆,就不会被抹去;而催眠不过是引导你绕一个弯儿,避开你不想触及的记忆罢了。其实那些记忆一直还都在你潜意识里好好地保存着。”
“你忘记的是绑架案里的部分记忆,这里面由ptsd引发的部分,随着你的ptsd的痊愈,已经在自行恢复之中;而剩下的部分就是你提到的,被人催眠封存起来的记忆。那么在这个过程里,因为潜意识的被唤起,所以你也可能会自动自发地选择将一些记忆随同那些被催眠的一起封闭起来。”
“而这个在事发之前已经认识了三年的人,却会随着后来的绑架案而一起忘记了……时年,这个现象只有一个缘由可以解释:那就是你的直觉已经告诉了你,那个人其实与后来的事有关,你出于无法承受、出于自责,所以才会将那个人与后来绑架案的记忆一起‘打包’忘记了。”
时年惊愣盯住杜松林,头顶宛若一串闷雷滚过,“您说什么?”
杜松林不意外,“通过你之前的描述,我知道那个人曾经给了你三年的陪伴,给你留下了三年的美好记忆。所以在你心里,这个人的意义可能比你当年意识到的还要重要。”
“这样的人,你当然不能接受他可能与后来的绑架案有关,所以尽管那时候的你心下曾经浮起过这样的怀疑,可是你却第一时间否定了自己。这样不断反复的怀疑,自我否定再自我怀疑,再自我否定的循环之下,你累了,思维也混乱了,所以你潜意识里宁愿从来就没有遇见过这个人,于是你选择了忘记他。”
“怎么会这样?”时年死死攥住指尖,可是以现在的心智却也明白杜松林说得对。
心下迷惘又窒闷地疼,眼中已经含满了泪,可是她不想让它们流出来。
杜松林完全能明白时年此时的心情,于是暂停下来,问时年是否还想继续下去。
如果她现在还是承受不了,那他会尊重他的意见,随时可以停下来。
时年盯着地面,古铜色的地板上落下了好大一片阳光,明晃晃的,那么温暖那么光明,照亮了地板上天然的纹理,叫人心下熨帖。
“不,没关系的,我能坚持。杜伯伯,请您继续。”
杜松林便点头,倒了杯水递给她:“想要回忆起你为什么选择忘了他,就得从你跟他的交往细节入手。时年你想想,你跟他交往的过程里,有哪些细节是可能与后来的绑架案有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