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等候了两年,再一瞬的等候,更迟长如冬夜。
她徐徐张开眼睛,眸中泛着一层薄雾。
分明他就在这里,她仍茫然,目光在虚空里飘忽找寻。
他伸出手,缓缓托起她的下巴,“你在找谁?”
她看清了眼前人,目光轻忽如丝。
一时间,四目相对,无处言说。
自她决绝转身去后,片字只言不留。
如今只愿听她再唤一声他的名字。
“晋王。”
她微弱一笑,哑声唤的,清清楚楚是这两个字。
尚尧定定望住她,恍惚了目光。
仿佛时光倒回初见那一刻,她也是这般,悠悠的唤了他一声晋王殿下。
往事如惊风,如急雨,如雪浪,湮没起起落落间恩怨无数。
“你唤我什么?”
他镇定了心绪,将她的手攥在掌中,捂暖她冰凉指尖。
她眉目间舒展了一丝温柔,眼中深深的都是惘然。
“我总记着,你还是晋王的时候。”
熏暖如春的寝殿里,卷起无声无边的苍凉。
那时候,他是晋王,她是长公主,一个鲜衣怒马,一个红裳潋滟,并骑驰骋于春日倩晴的杏子林间。
他微微一笑,“过了这许久,你念念不忘的,还是旧时旧人。”
她之于他,一眼初见,便是一个名叫华昀凰的女子,不是公主,不是太子妃,不是长嫂,只是一个他志在必得的女人。
而他之于她,曾是晋王,是对手,亦是盟友。
直至万里来归,血火历劫后,宗庙森严的历代先王挂像前,两个绝处逢生的人,紧紧相倚,互为浮木,于癫狂暗夜里许下执手之诺。他终于不再是她的晋王。
一声尚尧。
一声陛下。
乾光朗朗的太极殿前,群臣肃列,他着玄衣纁裳,她着袆衣凤冠,皇后玺绂从他的双手,经由常侍、太仆、女史,依次跪进,交予她手中。她受玺三拜,面南升阶,与他并肩列座,在六宫鸣钟,辉光远照,天下共仰中,成了他光明正大的皇后。
这般刻骨铭心,爱欲生杀,如今她一开口已轻描淡写抹去。
像一场梦醒,一场病愈。
“倒真像做了一场大梦。”昀凰合了眼,又睁开,眼中倦色空茫。
“于你,这些年是怎样一梦?”尚尧淡淡问。
“有人死,有人生,有时相悦,有时相憎,如此而已……”昀凰幽幽的似笑非笑,伤后气弱,话音断续不继。他掩住了她的唇,不让她再说下去。
她一瞬不瞬望了他,气喘间牵动伤口,身子微颤。
连带着这些漠然无情的话,令他心头也起了凉意,凉得发颤。
若她当恩怨都是幻梦一场,也好,也好,就把旧事都勾销。
他的手指拂过她鬓发,“是梦也好,是真也罢,都放下吧。你我之间谁对谁错,谁胜谁负,也抵不过这样安安稳稳。”
“是么。”
她直望住他,噙一丝凉薄的笑,“若真一别成永诀,未尝不是幸事。可惜我是命硬之人。你既来了,便将这恩怨都了结干净……废后,赐死,都无妨,我早已等得倦了。”
他一震,抚在她鬓发间的手僵住,良久,缓缓滑至她修长颈项。
她仰首含笑,青丝缭绕下肤光如玉的颈项,似乎在邀他,激他,待他掌心一紧,五指如铁,便可亲手扼断这脆弱的生死,扼断这痴缠的爱怨。
这个堂堂正正嫁作他正妻的女子,已与他生下了皇子的中宫皇后,此情此刻,却如何应她?两年来,所有的念,所有的悔,所有的软语温言,都僵在了喉头。
他定定看她,抚在颈项上的手,蓦地反掌扣住她下巴。
她脸色苍白,凉薄笑容掩不住眼底凄楚。
直笑得他心寒。
“一别至今,你还在恨着,还要恩断义绝?”他冷声问。
“今时今日还有恩义可绝?”她的容色脆如瓷,薄如纸,“陛下将我逐出昭阳宫时,不是早已恩义两绝了么?”
晋王,陛下,唯独不肯再唤一声尚尧;
长主,皇后,偏偏不肯再是他的昀凰。
他恨极反笑,扣着她下巴的手不由收紧。
低了头,在她耳边一字字道,“华昀凰,我也想将你废入冷宫,白绫赐死,将你的身子剖开看看到底有没有心……只不过,我还记着,与你有白头之约,要与你做一对太平帝后,一世寻常夫妻。这不恰是你当初百般辗转,求之不得的么?还是,你要的一诺白头,只是与那个人,不是与我?”
他的语声低沉,一时温柔缱绻入骨,一时转冷,冷得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