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避不讳,终究还是提及那个人。
昀凰深垂如扇影的睫毛一颤,抬眸间尽成凄凉。
“那个人,已在黄泉路远,他的白骨红颜之约,也早弃了。”她恍惚地笑,“世间男子,誓言如戏言。你的一诺白头,寻常夫妻,那是太奢了。太平帝后自然很好……你已是太平明君,我却向何处去寻太平,向尸骨未寒的母妃,还是江山在握的仇家?”
他默然,深邃眼底,因触动了最深的歉疚而黯淡。
那一桩心结,解不开,揭不去,毕竟是他亏负了她。
“昀凰。”他唤了她的名,肃容道,“当日我说过,但凡令你流泪的人,我必要他以血来偿——这句话我从未忘记。”
她的一双眼,波澜不惊地迎了他灼灼目光,唇角挑上冷淡讥诮。
当日他所作所为,令她伤心愤怒至于绝望,如何还肯相信这空口一诺。
昀凰漠然一笑,微阖双眼,“多谢陛下还记得这片语只言。”
“君无戏言。”
“我累了,恕不能恭送陛下。”
她侧过脸,伤后虚弱,说了这许久的话,着实已力乏。
他默然良久,一笑,“我既来了,就不会再走。”
她闭目不应。
他放松了肩头,让她倚在自己臂弯里。
她并未抗拒,沉沉阖目,容颜静如初雪,双唇微抿着,似有隐忍。
是伤口的痛么,他有些心忧。
却听,她低不可闻的叹道,“不曾想,你会来。”
他一怔。
她唇角柔软,不再隐忍紧抿,疲惫睡去。
他低头望着她的睡颜,拥紧了她,许久一动不动。
殷川的第一场雪连下了好几日。
白茫茫接天连地的雪,仿佛将这座城池隔绝于世外。
出城的官道因大雪阻路,不予通行,四面城门也关闭了几日。
直至雪晴后,城门开启。
四更天就早早起身,整装待发的商队,却得知还需等待半日,因为从京城来觐见皇后的使臣一行,受风雪所阻,在行宫留驻了几日,也是今晨出城去往南秦。
使臣辞行,惊动了皇后凤驾。
深居行宫的皇后,竟亲自将使臣送至城门。
因而城中设禁,庶民回避。
尽管如此,殷川城中百姓终于还是遥遥见到了皇后的凤章金漆朱帷仪舆,在翠盖黄羽宝伞的簇拥里,逶迤行过。凤驾所过之处,若有宝光流照,满城百姓都觉有了瑞气盈绕的殊荣。
使臣持节,拜别皇后,随扈如云,携天子威仪徐徐南去。
凤驾回了行宫。
一望皆白的殷川,归于平静。
四面城门依然为南北往来的人们敞开。
南秦的客商,北齐的马贩,熙熙融融挤满了街市。
酒坊里胡姬倚门,豪客掷杯。
羊汤正热,烧酒正香。
殷川的平静,如城下长河的冰面,不以为然地静待着初春暖风。
大地之上,积雪绵厚盈尺,为官道清扫积雪的民夫昼夜不停。
埋头扫雪的民夫,低头避让一匹奋蹄如飞的快马,一闪脚险些跌到雪堆里去。
马蹄扬起一大蓬雪沫,遮挡了民夫们的目光。
无人知晓,这一骑绝尘,是要去往何处。
离此遥遥,更北更冷的帝京,早已雪满天阙。
入夜的宫城里金碧流曳,华灯耀雪连城。
星斗漫天,万里江山俱成了茫茫一色。
雪夜里的北国大地上,从帝京皇城,而至边疆孤城,从王侯公卿,而至寻常百姓,皆沉睡在更漏声声里。
唯有从殷川入京的官道上,驰骋着快马加鞭的信使。
马蹄踏破一地碎冰,马鼻喷出的热气散成团团白雾。
平州隘口,信使策马离开入京的官道,改道驰向了偏处一隅的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