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北齐兵马之强盛,自是对西乌桓人嗤之以鼻。
吞并东乌桓之后的齐秦两国,疆界推进,直逼西乌桓赖以为屏障的雪山。
南秦神光军,更扼断了西乌桓商贾进出的要道,断绝了盐茶等物流通。
西乌桓对此恨之入骨,无可奈何。
单是面对南秦,乌桓人还敢一战,如今秦齐两国为盟,乌桓人只能躲在雪山天堑背后,窥伺复仇之机——这个机会,很快被他们等到了。
北齐陷入皇位之争,波及南辕守军,大将频繁更替。
即便如此,西乌桓人仍不敢与北齐正面交锋,而是越过雪山,在北齐的眼皮底下,偷袭了南秦的神光军。
甫一交战,乌桓人占了偷袭的便宜,袭掠了神光军粮草大营。
随即神光军反击,乌桓人败退。
神光军原本只遣左军追击深入,随即朝中传令,总督四镇大军的上将军裴令显斥责粮草失守之责,责令神光军倾三军之力,攻打西乌桓,将乌桓毙于一役。
军令如山,十万神光军不得不冒严寒,深入雪山大荒。
南朝兵士,不耐北地酷寒,纵然阵前骁勇,也抵不住风雪相摧。
粮草被劫之后,补给增调不力,神光军与西乌桓在雪山下交战,竟遭大败。
狼狈后撤,退入叱罗城,闭城坚守不出。
神光军战败的消息,传入北齐,亦震惊了宰相于廷甫。
然而彼时的于廷甫,虽则震惊,也无瑕多顾——因为宫中的夺位之战,天家的手足父子厮杀,比起千里外的神光军与乌桓,更酷烈了千百倍。
待宫中大局落定,今上登基,诚王复出,朝中的明争暗斗,烽火又起。
南秦先帝驾崩,裴太后携幼主临朝,上将军兼太尉裴令显,却在此时,下令神光军撤军,召都统大将回京。
神光军大都督抗命不从。
南秦以断绝粮草相威胁。
腹背受敌的神光军也强横,竟驻扎在苦寒的叱罗城,倚赖城中储备,坚守不出。
西乌桓屡次进攻,都攻不下十万神光军驻守的一座叱罗城,反而时常被神光军出兵袭击,夺走粮食牛羊。
神光军进退无处,孤军深峙,一峙便是三年,至今仍与朝中相抗。
进,无兵马后援。
退,无容身之所。
这一场军政之变,牵动南秦朝野,无形中也替皇位更替之际的北齐,牵制住了来自西乌桓的滋扰。尔后的三年间,神光军在叱罗城曾两度陷入粮尽无援的困境,都是北齐暗中相助,送去救急粮草。
两次相援,都是于廷甫亲自督办。
出自皇后的亲口质问。
得自皇帝的亲口承认。
神光军曾向北齐求援,北齐南辕大军却按军不动。
这一切,他这个宰相,不曾得到半个字的风声。
若这是皇帝深谋远虑的一局棋,陪他下棋的又是谁。
帝后反目,宫阙一夕翻覆。
皇上回应皇后那一声“是”,也成了不断在于廷甫头顶滚过的雷声,夙夜梦醒,时时犹在耳旁。
伴君如伴虎,一念之错,杀身之祸。
假如皇帝的信任,已倾斜向了另一边的诚王,于家的没顶之灾,便不远了。
被囚禁了半生的诚王,如今是扬眉吐气,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先皇与诚王的继位之争,令诚王被贬的萨满之祸,于廷甫都站在了先皇一边,否则何以走到位极人臣的今天。
诚王等着复仇,等着要于廷甫为当年所为付出代价,已等了很久。
皇上登基,于廷甫与诚王都立下拥立之功。
立后之争,诚王极力反对皇上再娶原先的太子妃华昀凰。
于廷甫冷眼旁观,看着这个孤身远来的南朝女子,在连番不断的宫闱之变里,蹈过血海烽烟,一步步接近皇后之座,便知道,她若母仪天下,必是诚王最大的敌人——
朝中立后纷争最激烈之际,两朝宰相于廷甫站出来,力主华昀凰为后。
随后华皇后生下皇子,母以子贵,眼看这个劲敌,诚王是再也扳不倒了。
宦海沉浮一生,这却是于廷甫输得最大意的一役。
世上女子,非凡如华昀凰,也终究输在一个情字。
“父亲?”
从玑见父亲良久不发一言,身子佝偻在椅中,双目似睁非睁,竟像入了定。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父亲位极人臣,又到了这个岁数,风云世事在他眼里都已看得透彻。如今尘心堂的变故,却让他失语良久,苍老的脸上隐有灰暗之气。
于廷甫抬眼,打量这个正值英年的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