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句话, 宝宁便能辨出是他。
宝宁眼皮动了动,缓慢地睁开,裴原是连夜奔袭回来的, 眼珠血丝浓重,下巴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起来无比粗糙邋遢。
宝宁安静地与他对视一会, 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 闭目轻声问:“现在什么时辰啦?你不是该在京畿巡防吗, 怎么回来了。”
“午时了, 我途中收着消息, 说你房里闯进了陌生人, 连忙赶了回来。”
裴原很平静地回答她。
他把宝宁圈在怀里, 手掌不停地抚摸她的胳膊,柔声道:“是我不好,我走时留下的亲卫不够精锐,人不够多, 才让你受到了这样的惊吓。刚才怎么了, 是做噩梦了?我听刘嬷嬷说,你没有吃早膳,怎么懒成这样儿?吃些东西再睡吧, 我不走了, 一直陪着你。”
他重复说:“宝宝, 我不走了,一直陪着你。”
宝宁感受到裴原掌心的灼烫, 他喋喋不休地认错, 低头亲吻她的眼睛。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动作也是前所未有的僵硬。
宝宁了解他的一举一动, 她一眼就能看破,裴原现在的平静都是伪装的。他的鼻息泄露了这一点,在紧张的时候,他会屏住呼吸。他一定从魏濛的口中得知了常喜昨天说的话,在害怕。
否则,凭他的性子,现在是不会如此平和而压抑的。
他会亲吻她的唇,不是眼睛。
宝宁没有说话。她闭着眼靠在裴原的胸前,听他的心跳,很快。
昨晚,就像是常喜所预料的那样,他的话在她的心里搅起了轩然大波。
半梦半醒的时候,宝宁一直在想,等裴原回来,她该用怎样的语气与神情面对他,还能像以往那样自然和亲近吗?她想不出答案。但现在裴原回来了,宝宁像往常一样靠在他的怀里,却惊讶地发觉,她并没有抵触或者其他的情绪,她仍旧愿意搂抱他,亲吻他,没有芥蒂的。
常喜说裴原是个残暴的坏人,可能他说得没有错,但宝宁一点都不害怕。
像是一种奇妙的自信,宝宁就是肯定地知道,裴原不会伤害她。
……
就算平时没有刻意地思考过,但点滴之间,她应该是了解裴原是怎样一个人的,也早已接受。他们在一起这样久了,经历了那么多的事,这份信任与互知,不该是一个外人轻飘飘的几句话,说出几个所谓的秘密就能打破的。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认为裴原是一块纯洁无瑕的白玉,她从没对他有过那样的期待。或许最开始的时候抗拒过,但慢慢地,抗拒便消融了。
她喜爱裴原,愿意和他一起生活,不是因为他多善良,多完美,只是因为他是对的那个人,能够与她相知相守,在黑暗中前行,日夜兼程,风雨同舟。至于他是怎样对待旁人的,宝宁想,她是自私的,冯永嘉和徐广是怎么死的,关她什么事,只要裴原待她好便够了。
她从来都是这样的,不想做菩萨普度众生,她的爱只有一点点,只够分给家人和自己。
但裴原似乎不知道。
他的手心已经渗出汗了。
……
裴原不自觉地更加用力地环住宝宁,他心慌得厉害,只能通过不停地说话来分散。
他咽一口唾沫,勉强笑一下,和她道:“宝宝,我今天早上回来的时候,走在西街,又见着那家饺子店了,上次和你提过的,你记得吗?我看见店门前有两只野猫,心中觉得可爱极了,就想着,该带你一起去,给它们带些吃的喂。还有,我看着城门口有很多乞丐,许是南边逃荒过来的,我让陈珈给了他们钱。还有,巡防的时候偶然发现城楼角落处有个野雁子窝,几个刚来的新兵还年轻,凑在一起要掏鸟蛋,被我呵斥了……”
“小鸟多招人喜欢啊,我很喜欢小鸟,你的羊,狗,我也都喜欢。”裴原用额头抵住宝宁的,问她,“宝宝,其实我的心底也柔软的,对不对?人是会改变的,我也会改变的。”
裴原不敢直接再提起昨晚的那件事,他怕看到宝宁厌恶的眼光,但是不提,又害怕。他现在只想告诉宝宁,他并不是一个手段极端,残暴,十恶不赦的人。他想像从前一样,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但说完那席话,裴原又后悔,他好像意图太明显。
他不敢看宝宁的眼睛,也不敢等她的回答,轻柔地将她提起来放在被子上,手伸到胸前掏着什么,口中道:“回来时候看见路旁野花开得很好,我采了一束,送给你。”
宝宁抱着膝盖坐着,静静地看着他。
甲胄太硬,路上又颠簸,他的花已经烂成一滩稀泥。裴原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
宝宁笑了下。
裴原望着她的脸,短暂地失神了瞬,脑中冒出千万种念头来,但一时又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并不生气?没有嫌恶?还是说这笑容底下暗藏深意,她心里在想什么?昨晚她对着常喜是不是演了一出好戏,难道现在也在对着他演戏吗,想将他糊弄过去,然后寻和离的法子?
裴原忽的又想到,宝宁手里还有一封该死的和离书!
他手一甩,将手里稀烂的花束扔在地上,唇角微弯抚慰她:“宝宝,你已经饿了,是不是?我去叫刘嬷嬷过来,送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