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眉峰一皱。
户奴杨知恩大踏步上前,喝道:“大胆!”
裴十郎只想拦住李旦,没想到会惊到骏马,也吓了一跳,拍拍胸口,谄笑道:“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和八王说几句话。”
李旦没理睬他。
裴十郎讪讪笑了两声,绕过杨知恩,给李旦作揖,“大王,十七娘是我的妹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从来没分开过,她走了以后,一点音讯都没有,我特别想她……”
半夏听到这里,霍然站起,“一派胡言!”
裴十郎僵了一下,暗暗瞪半夏一眼,继续厚着脸皮说:“求大王帮我带句话给十七娘,我晓得她喜欢我那匹枣红马,没舍得自己骑,一直让底下的马奴好好养着,只等着送给她呢。她什么时候得闲,抽空回来看看我们,叔父也怪想她的。”
听他的口气,还真是兄妹相得,情谊深厚。
李旦扬起绞了银丝的鞭绳,眼风轻扫,看一眼裴十郎,“说完了?”
裴十郎面色一喜,八王可是武皇后的小儿子,攀上他,自己一定能当选千牛卫!
谁知李旦并没有和他预想的那样顺口夸他几句,轻夹马腹,扬长而去。
护卫、扈从们连忙跟上。
裴十郎轻啐一口,小声嘀咕,劲风扬起路边的灰尘,正好灌了他一嘴的尘土。
傍晚倦鸟回巢的时候,半夏从宫外返回,裴英娘问她马氏到底犯了什么事。
半夏没有隐瞒,“她失手把蔡四郎的生父打死了。”
马氏的丈夫看到她赎身出来之后,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又跑过来歪缠,三天两头找她讨要赌资。
马氏不肯给,后来实在受不了丈夫的苦苦哀求,陆陆续续给了他几千钱。
前不久,马氏的丈夫又输光了,躺在马氏的糕坊门前撒泼,闹着要马氏把糕坊卖了给他还债。
马氏气极,雇了几个坊间的大汉,把丈夫打跑了。
她丈夫是个无赖,哪肯轻易放弃,见吓不住马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儿子蔡四郎骗出去,卖给胡人商队当僮仆。
马氏救回儿子,和丈夫据理力争,争吵的时候失手把丈夫推倒在门槛上。
她丈夫脑袋磕在缺了一角的门槛上,挣扎了两下,当场气绝身亡。
半夏把马氏的遭遇简短地描述一遍,“马娘子说杀人偿命,怨不得谁,安排好糕坊和蔡四郎,主动去长安县公廨认罪。本来这事该由长安县县令审理的,蔡四郎不服气,趁人不注意,跑到大理寺为母鸣冤,还把马娘子伺候过公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想借公主的名头给他阿母撑腰。之后马娘子就被移交到大理寺那边去了。”
半夏轻哼一声,“幸好八王听到风声,让人把事情压下来了。不然外面人都会以为公主仗着圣人宠爱,罔顾国法。”
裴英娘长叹一口气,马氏遇人不淑,被迫和儿子分离,与人为奴。好不容易求得自由身,和儿子团圆,没想到最后还是栽在丈夫手里。
至于蔡四郎绝望之下抬出她的公主名头,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对方只比她大几岁,还是个半大少年。生母锒铛入狱,他就像溺水的人,慌乱之下什么都想抓在手里。她是名义上的公主,对平民老百姓来说,自然是头一个想到的靠山。
况且她的名声被连累只是不痛不痒的小事,马氏的生死,比那点虚名更重要。
半夏眼圈微红,显然是哭过的。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嘶哑:“八王让杨知恩送我去大理寺见马娘子,我按着公主的吩咐打点了里头的差役。马娘子和我说,她害了一条人命,只能拿命赔。还说四郎糊涂,害了公主,求公主不要生气。”
裴英娘哪会真和蔡四郎计较,叹息了几句,打发半夏回房休息。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裴英娘没把马氏的事告诉其他人,李治喜爱她,不表示会为她破例插手大理寺的刑讯,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让李治为难。
她只能尽自己所能,为马氏安排周旋,看看能不能减轻她的罪责。
一晃三五天过去,因为李治头风发作,启程去九成宫的计划一推再推。
太子李弘提出要亲自侍奉汤药,被武皇后回绝了。
李弘不满武皇后的独断专行,当面顶撞武皇后。母子俩短短几天之内,多次发生争执。
东宫属臣鼓动朝臣上书,劝谏武皇后放权给太子。
这其中,自然属裴拾遗蹦跶得最起劲。
虽然武皇后和李弘在李治面前很默契地保持平和,偶尔还笑谈几句,但李治还是敏感地察觉出母子俩之间的暗涌。
与此同时,大理寺对马氏的审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天裴英娘陪李治用过午膳,等李治合眼睡下,独自出了含凉殿。
东廊楼宇空阔,凉风习习。
她站在栏杆前吹风,凉风裹挟着花草香气鼓满她的衣袖,简直有飘飘欲仙之感。
脚步声从东廊另一头响起,李旦风尘仆仆,为她带来马氏的消息。
罪名已经定下了,只等最后的判决。
李旦试着安慰裴英娘,“通轨坊的街坊近邻愿意为马氏作证,按照刑律,马氏没有性命之忧。”
深知李旦性子沉闷,只会实话实说,不会说些空话来哄劝自己,裴英娘勉强笑了一下。
她很感激李旦的理解和帮助,他是天潢贵胄,奴仆在他眼中,只有可以信任的和不值得信任的之分,奴仆的是非,不会影响他的生活。
但他没有因为自己的观念而轻视她的做法,默默帮她来回奔忙,让她可以为马氏尽一点心意。
裴英娘站在廊檐下,看着远处太液池金光潋滟的池水,怅然道:“马娘子是个好人,如果她当年嫁的是个好郎君,现在肯定过得很和美。”
即使马氏嫁的郎君只是个碌碌无为的田舍汉,也比摊上一个赌徒丈夫强。她会和丈夫举案齐眉,儿女绕膝,安稳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