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御摇摇头,“薛郎君服过药,暂时不会苏醒,公主可以等明日再来探望他。”
李令月不放心,又怕自己留下会碍手碍脚,只得吩咐昭善守在内殿侍奉,自己揣着一肚子火气回寝殿。
裴英娘一路跟着李令月,看她真的进了寝殿,才转身回东阁。
转过回廊时,在庭院里擦洗水缸的内侍看到裴英娘,大惊失色,有个手脚笨的,更是头重脚轻,一头栽倒在水缸里,溅起一蓬晶亮的水花。
裴英娘一头雾水,“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啪嗒啪嗒”一串响,内侍们丢下手里的木刷、水桶、草木灰,扯开嗓子大喊:“永安公主在这里!”
顿时一阵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十几个内侍、宫婢拥上前,几乎把裴英娘架起来抬着往前走。
半夏和忍冬面面相觑,不知道东阁的粗使宫女为什么会一起发疯,围在裴英娘身边,把她护得严严实实的。
裴英娘左看看右看看,所有宫婢都一脸喜极而泣、劫后余生一样的激动神情,她只是出去了一个下午,又不是十天半月没回来,宫婢们用不着这么想她吧?
正糊涂着呢,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一把掀开月洞门前垂挂的藤萝花帘,像一卷猎猎西风,刮到裴英娘面前。
宫婢们看到来人,立刻噤声,松开裴英娘,躬身退下。
裴英娘抬起脸。
李旦面色阴沉,静静看着她,眸光比盘旋在终南山巅的积雪还要冷。
他虽然严肃,但平时总是态度温和,很少在裴英娘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仿佛一座隐忍着磅礴怒气,随时会爆发的冰火山。
一旦地底的融流超过负荷,冲破束缚,将会是毁天灭地般的浩劫。
裴英娘不禁有点怕,悄悄回想了一下自己这几天的言行,好像没犯什么错呀?
于是大着胆子扯扯李旦的衣袖,“阿兄?”
她的语气带着试探和讨好,娇软中是自然而然的亲近信任。
这让浑身散发着森冷怒意的李旦迅速回过神来,闭一闭眼睛,揉揉眉心,半蹲下身,轻轻攥住裴英娘的胳膊,“尚药局的人说你摔下马了。”
裴英娘愣了一下。
李旦把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好几个来回,似乎在确认她的胳膊和腿脚是不是真的没有受伤。
裴英娘想明白李旦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有些哭笑不得。
她让房瑶光恐吓奉御,说自己摔伤了,好把奉御骗去球场,奉御信以为真,尚药局的其他当值司医可能听了一耳朵,以为她真的受伤。不知是谁多嘴把消息告诉李旦,李旦才会这么紧张。
“摔下马的是薛表兄,我好好的呢。”裴英娘伸胳膊、踢腿,站在原地蹦跶几下,努力证明自己真的没有受伤,“怪我当时只顾着薛表兄那边,忘了给阿兄送信,让阿兄受惊了。”
她依稀记得李旦今天出宫去了,所以才没想到八王院,没想到李旦回来得这么早。
李旦听裴英娘说完球场发生的意外,沉默半晌,“薛三在麟德殿?”
裴英娘点点头,“阿姊派人征询天后的意思,天后应允薛表兄留在偏殿养伤,不过天后命人把偏殿围起来了,只让内侍出入,宫婢不准进去,连阿姊这几天都不能进去探望薛表兄。得等他的伤势好一点,挪宫以后,阿姊才能去看他。”
李旦没有继续问薛绍的状况,“你们见过太子?”
裴英娘摇摇头。
李旦摸摸她的发顶,“英娘,你还小,以后再学骑马罢。”
薛绍摔下马,是被倭人暗算的,和她学骑马没有一点关系啊!
裴英娘暗暗叫屈,但看李旦眼底浮动的幽冷暗光和他眉宇间的如释重负,心里不由一软,现在不是反驳李旦的时候。
她乖乖点头,“我听阿兄的。”
心里却悄悄思量:反正过几天,等李旦消气,再找他撒撒娇,李旦一定会顺着她的!
李旦牵起裴英娘的手,拉着她往含凉殿的方向走。
裴英娘疑惑道:“阿兄,我们要去见阿父吗?”
李旦看她一眼,“阿父刚刚已经来过一次了。”
裴英娘先是错愕一阵,随即觉得愧疚难安,脸上烧得比天边的云霞还要红。
李治肯定也是听说她摔伤了,才会拖着病体亲自来东阁探望她。她何德何能,极少踏出寝殿的李治竟然会因为担心她,顶着烈日出门!
李治惦记着裴英娘的摔伤,不顾宦者劝阻,亲自到东阁看试,结果扑了个空,路上吹了冷一阵穿堂风,回到含凉殿,马上开始发热。
宦者连忙一叠声去叫奉御。奉御赶到,为李治扎针——此前武皇后力排众议,决定让奉御尝试用针灸术为治疗李治。
李旦和裴英娘踏进内室的时候,奉御刚刚除掉最后一根细如须发的毛针。
奉御一头汗,躺在床榻之上的李治也脸色青白,霜白的发鬓和眉间全是豆大的汗珠。
宦者把李治扶起来,让他能够舒舒服服靠在隐囊上,小心翼翼为他擦汗。
裴英娘眼圈一红,都怪她思量不周,才会害得李治和李旦受惊,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他们的担心是实打实的。
她几步扑到床榻边,“阿父,英娘不孝……”
李治挥退宦者,揉揉裴英娘的脑袋,“小十七安然无恙,就是最大的孝顺了。”
他的手掌心里也满是汗水,潮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