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听到李旦的回答,裴英娘应该高兴才对,但是她却眉头轻蹙,若有所思。
李旦浓眉微微一挑,没有打扰她。
她平时嬉笑玩闹的时候脾气很好,怎么逗她都不会生气,生气了也不要紧,哄一哄就能回转。
但是她认真思考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在她专注想事情的时候去撩拨她,乖巧的小十七也会板起脸孔,不理人的。
裴英娘沉吟片刻,合掌一拍,“我想不明白现在的情势到底是好是坏,回去以后写下疑问,交给户部的人去操心罢!”
当初朝丝路伸手前,她事先费了不少口舌,动用李治和武皇后的关系,才赢得户部的支持和默许。
内外差价大,很多商人受利益驱动,必定会利欲熏心,越过市署,直接和胡人交易。
这样的买卖是朝廷严令管制的。
假如所有商人们以低价收购国内货物,高价倒卖给外国商旅,长此以往,说句动摇国之根基,绝不是危言耸听。
朝廷曾三番五次下令,禁止国人从事外国贸易活动,违者惩罚极为严苛。
所以,要么彻底放弃宗族关系,选择财富。要么老老实实做点小生意,发点小财,当个富家翁。
可以说,假如没有身份上的便利,一般人想靠商路发财,然后成功融入权贵阶层,基本上是痴人说梦。
但是财帛动人心,有钱能使鬼推磨,总有人会铤而走险钻空子。
裴英娘并非专业人士,目前只能从茶叶价格的变动中想到这么多,不懂其他更深层次的东西。
朝中卧虎藏龙,不乏能人,交给他们最妥当。
想着想着,卷棚车停在一家珠宝首饰铺前,这是西市规模最大的一家首饰铺,光店面就有别家的四五倍大,一共有三层,楼上是雅间,用来招待贵客。
李旦直接带着裴英娘登上三楼。
店主只需看一眼亲卫们的装束和身板,就知道两人身份贵重,没有上前卖力献殷勤,而是先命人去雅间熏香煎茶。
西市没有卖茶的,只有他们首饰铺提供上等茶饮。
杨知恩早就提前探过地方,熟门熟路分派好人手,找到店家:“把你们店最好的鸦忽都拿来。”
雅间摆设高雅,珊瑚云母屏风围出小小的空间,水晶帘低悬,琉璃玉饰熠熠夺目。
裴英娘倚在窗边看风景,听到杨知恩和店家的对话,扑哧一笑,有种自己变成暴发户的感觉。
“宫里的东西不一定是最好的。”李旦递杯茶给裴英娘,拍拍她的发顶,“喜欢什么拿什么,外边的东西样式新鲜。”
裴英娘低头喝茶,没敢赞同李旦的话。
宫里的东西确实不一定是最好的。她前几天发现连李治身边的内侍也上当受骗,把胡人作假的珠宝当成稀世奇珍进献给武皇后了。
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坑自己人。
珠宝这种东西,裴英娘从不嫌多,吃过茶后,兴致勃勃挑了十几样。
听仆役说店里的宝石盆景是流亡的波斯袄教徒偷运出来的,她立刻丢下珠宝,要看宝石盆景。
李旦一挥手,杨知恩立马一口气跑下楼,眨眼间亲自端着流光溢彩的宝石盆景上楼。
裴英娘眼前一亮,看一眼宝石盆景,再看一眼李旦。
李旦浅笑着颔首。
店家会意,吩咐仆役准备装车,心里暗暗道:王公贵族,就是豪气!
日薄西山时,裴英娘满载而归。
她本以为李旦今天带她出门,不只是领着她逛西市那么简单。
结果两人一下午真的只在西市里头兜兜转转,逛了一家又一家店肆,连脂粉铺和鞍鞯店都去过,还去书肆看了看。
明明宫里什么都有,府中库房的绸缎布帛、金银财宝多不胜数,李旦却不厌其烦地陪她一家家挑选平常用的小物件、小玩意儿,神情不见一丝焦躁。
她坐在卷棚车里,随着车驾的颠簸轻轻晃动,心里泛起百般滋味,不知是甜蜜还是感动。
牛车驶入巷子,人声渐渐融入金黄的暮色中,她掀开车帘。
李旦骑马走在卷棚车旁,听到响声,低声问她,“是不是累了?快到了。”
裴英娘双手托腮,看着李旦俊朗的侧脸。
他少年时眉目俊秀,傲慢矜贵,这几年五官轮廓越来越清晰深刻,眉宇间多了丝阴郁冷淡,但是依然还是俊俏好看的。
“阿兄。”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像饱满的花朵绽放,娇艳欲滴,“谁教你这些的?”
李旦面不改色,“嗯?”
裴英娘自顾自道,“是六王?七王?还是王府的门客?”
带着她逛西市,一路买、买、买。这架势,根本不像李旦的风格。
他通常会一匣子一匣子珠翠源源不断往她房里送,或者直接把她领到库房里,随她挑喜欢的宝贝。
她喜欢什么,他就送什么,不会带她去人山人海的西市抛头露面。
逛首饰铺子,不看珠宝式样材质,只要最贵的……分明是五陵少年郎追求小娘子的老套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