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英娘坐在一旁剥荔枝,岭南的头一批荔枝,快马送到长安,色香味依然是上乘。
李令月爱吃荔枝,薛绍担心荔枝火气大,特意问过奉御,奉御只准许她每天吃八颗。
裴英娘手上剥的就是第八颗荔枝,纤细的指尖托着晶莹的果肉送到李令月唇边,“那是英王府的事,让二娘去操心罢。”
李令月还想吃荔枝,眼光四下里乱瞟。
裴英娘拍拍手,命昭善收走果盘,换上枇杷,“我剥枇杷给你吃?”
李令月摇摇头,她不爱吃枇杷,嫌它酸。
李旦着一袭丹色窄袖袍,骑马经过车窗旁时,裴英娘刚剥好一只枇杷。
她让使女掀开车帘,倚着车窗往外看,笑意盈盈,“阿兄,吃不吃枇杷?”
李旦低头看着她手里黄澄澄的枇杷,笑了笑。
李令月一阵牙酸,嗤笑一声,“你怎么什么都想着他,他就少一口枇杷了?”
她话音未落,李旦俯身,从裴英娘的指间衔走枇杷。
李令月捂脸抱怨:“一路上难舍难分的,只是分开走而已,又不是要分开住,受不了你们了!”
裴英娘抿嘴笑,“阿姊用不着羡慕,我去把三表兄叫来?”
“你敢?”李令月抓住裴英娘,挠她的痒痒。
她刚和薛绍闹了点小别扭,等着他主动过来赔礼,谁先服软,谁就输了,她才不要认输!
车帘滑落,挡住车内风光,两个小娘子兀自拌嘴去了。
李旦默默离开。
“八弟……”一人一骑从他身边驰过,英姿勃发,衣袂猎猎,是六王李贤。
他手执软鞭,笑容满面,“听说你和十七娘挑了偏殿住,偏殿冷清,和主殿离得太远,一来一回还要坐船……怎么选了那里?”
李旦面色平静,淡淡道:“我新婚燕尔,喜欢清净点的地方。”
李贤挤挤眼睛,一脸促狭,意味深长道:“原来如此……适才看你和十七娘,确实是恩爱夫妻,也难怪,你才成亲,知晓其中滋味,自然不喜欢别人打扰你的好事。”
李旦也不反驳,微微一笑。
李贤拍拍他的肩膀,话锋陡然一转,“十七娘年纪尚小,又自小娇弱,你得看顾好她。”
李旦当即变了脸色,一直淡然冷漠的表情没法再维持下去,冷声道:“多谢六兄提醒。”
李贤哈哈笑了数声,催马快走,很快把李旦抛在身后。
户奴赵道生追上李贤,“郎君派人跟着相王妃,是为了警告相王?”
长安人人都知道相王古板冷淡,却愿意亲手为相王妃描眉簪花,琴瑟和谐,夫妻情深。相王妃是相王的掌中至宝,郎君能让相王变脸失色,多半是拿相王妃来压制他。
李贤皱眉,瞥一眼左右,压低声音道:“人多口杂,警醒些!”
赵道生连忙告罪。
李贤扭过头,目光逡巡。
李显不爱骑马,躲在车中陪伴姬妾,这个弟弟和他年纪最接近,威胁也是最小的一个。
李旦不显山不露水,本应该是他最该提防的,但是美色误人,他这个清高傲慢的弟弟,竟然一味沉溺于温柔乡中,巴不得整天和王妃形影不离——这样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他费心对付。
他的敌人,坐在那辆护卫层层保护,甲士重重簇拥的大驾中。
太子心慈手软,妄想用说教道理去说服母亲主动退让,实在天真,不适合当帝位的继承人。
他比太子心狠,权力最终一定属于他。
路上走走停停。
李治和武皇后兴致很高,途中顺道微服出行,悄悄探访驿道附近的繁华市镇,体验市井民生。
随行官员忙前忙后,比每天上朝还累十倍。
几日后抵达九成宫时,众人都疲累不堪。
虽然天色还早,但李治和武皇后体谅大臣们连日奔波辛苦,吩咐下来,各人先去安置行礼,洗漱休息,第二天再摆宴庆贺。
李旦和裴英娘挑的偏殿离得有点远,过去要乘船。
两人辞别李治和武皇后,弃车登船。
坐在船头,不一会儿便看到烟柳重重的岸边挑出几角鸱吻,铜铃高悬,风过处,铃音阵阵。
离宫一直有人看守,知道圣驾将临,总管早就命人细细打扫过各个殿宇宫室。
裴英娘逛了一圈,回廊清幽阔朗,寝殿干燥舒适,各处盆景花树修剪得整整齐齐,荫凉处的海兽纹地砖干净平整,她走了很久,没看到一丛苔藓野草,离宫的侍从非常用心。
李旦让她先去洗漱,“待会儿带你去看九成宫醴泉铭的碑刻。”
裴英娘研习《九成宫醴泉铭》已久,真迹也见过,倒是没看到过碑刻。
据说当年太宗李世民巡幸九成宫,命人立碑。石碑插入土壤,忽然有清甜泉水涌出,连绵不绝。太宗大喜,命魏征和欧阳询撰文,当时欧阳询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九成宫醴泉铭》是他晚年的得意之作。
她早年临摹得最多的便是外祖父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和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早就仰慕至极,闻言欢喜道:“要不要叫上阿姊一起?”
李令月的一笔字也写得不错,李治爱书法,几个儿女即使不全擅于此道,也学会一肚子鉴赏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