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得不明不白,死得让人啼笑皆非。
山匪刚好看到一个锦衣华服、带着一大车金银财宝的富家郎君经过,起了贪恋,杀人越货,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李贤的人赶到时,发现明崇俨已死,带走他的尸身回京领功。
李旦把人截下,作为人证扣押,后来因为同行的御史忽然刺杀他和李贤逼宫的事接踵而来,明崇俨的案件由大理寺接手,他没有细问。
“明崇俨对先帝说过,他窥破天机,将来必会死于非命。先帝当时不信,以为明崇俨说的是玩笑话。”执失云渐慢慢道,“明崇俨预言过你,也预言过十七娘,他说相王面相极贵,而相王妃会尸骨无存。”
李旦心口猛地一沉,握刀的手颤了一下。
“先帝说,与其担惊受怕,不如把谶语坐实……”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执失云渐面不改色,继续说,“先帝要我瞒着你,因为他知道你不会答应这个计划,你不会让十七娘冒险。”
李旦闭上眼睛。
那晚含凉殿大雪纷飞,近侍们跪在屏风外抽噎,烛光映照在李治苍老的脸上,他目光涣散,嘴唇泛起乌色,“旦儿,在你还没有登上权力巅峰的时候,你越看重小十七,她越危险。我了解她,不管跟着你有多难,她不会抱怨,她会义无反顾地帮你……你是男人,不能把她的牺牲当做理所当然。”
李旦跪在床榻前,“阿父,我明白。”
正因为英娘跟着他受到牵连,经历太多风雨波折,他才会改变初衷。
“不,你不明白。”李治嘴角一扯,“你没有失去过……”
“十七对我很重要,我不会权欲熏心,拿她去作交换。”李旦拈起锦帕,为李治擦去额角冷汗。
“如果你没得选呢?”李治笑了笑,挣扎着坐起,握住李旦的手,“旦儿,那年重阳节,你答应过我,我走了以后,送十七离开长安。”
李旦皱眉不语。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没有觉察到自己心中隐秘的心思,李治的话让他觉得恐惧,想到整天跟着自己的小十七可能和别人共度一生,他下意识抗拒李治的要求……
而小十七无知无觉,挽着双螺髻,穿重阳应节服饰,肩披锦帛,装扮得富贵喜气,眉心的芍药形花钿透出淡淡娇红,坐在他身边吃蓬饵,喝菊花酒,取下自己佩戴的朱红茱萸,分一半簪到他的衣襟上。
她那么快乐,他摸摸她的发顶,下定决心要等她长大。
李治握拳咳喘几声,淡笑着道:“该你兑现诺言了,旦儿,不要给你母亲利用十七的机会,让她摆脱相王妃的身份,等你坐拥天下的时候,你才能真正保护她。”
冬日的雨水浇在脸上,冰凉刺骨。
李治临走之前要求他完成这个让英娘脱身的计划,他答应下来,权衡过后,照办了。但李治却故意让执失云渐隐瞒计划的具体步骤,郭文泰应该也参与其中。
千防万防,给他当头一棒的却是已然不在人世的李治。
帝王心术果然难以揣摩,阿父,你不该这么吓我。
李旦睁开双眼,眼神锐利,犹如破茧而出,雨中的身影焕发出磅礴气势,“先帝已经走了,现在你听命于我,效忠于我。”
执失云渐感觉得到李旦的蜕变,后退一步。
“想要取得我的信任,就要听我的命令,我最后强调一次,不管发生什么,不管情况有多紧急,不管你有多大的把握,把计划布置得有多完美……”李旦冷冷道,“不要试图让英娘去冒险,她主动配合也不行。”
他看着执失云渐的眼睛,势如沉渊,“记住,我是我,先帝是先帝。”
执失云渐静默半晌,拱手沉声道:“是。”
雨势霎时一轻,连凛冽的山风也滞住
天边隐隐泛出隐隐约约的白光,雨停了,天也快亮了。
第199章
云销雨霁, 一轮红日缓缓浮出天际,金色的光线打在山间, 到处是淅淅沥沥的水声,雪开始化了。
上官璎珞跃下马, 锦袍襕边划过倒伏在泥地上的凌乱枝丫, 刚刚下地长靴就脏污了,她向来爱洁,这会儿却顾不得嫌恶,踉跄着走进山道。
山谷被填平,成百上千的兵士和附近征召来的役夫徒手挖掘山石,只挖出一些马车部件。别说是人的尸骨,连那些大型兽类的尸体也零零碎碎的。
太惨了。
几名内侍迎上前。
“执失将军呢?”上官璎珞问。
内侍嗐一声, 答道:“回禀女史, 执失将军回避了。”他凑到上官璎珞身边, 小声说, “相王要杀执失将军,幸好我们昨天夜里来得及时,不然执失将军早就被相王的人砍掉双手……他手臂受了伤, 腿上也有伤, 奴等救下将军以后,先把他送走了。”
上官璎珞点点头。
先帝在时, 朝中武将如云,苏定方,刘仁轨, 裴行俭,娄师德,薛仁贵,王方翼,黑齿常之,刘敬同……先帝野心极大,一直想彻底平定西域。他独掌军权,提拔将领,肃清边境,同时为了防备武将坐大,又不停调动功勋武将,不让武将有机会威胁到皇权。
这几年先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为了替继任的太子除掉后患,他对盘踞草原的突厥余孽手段更加狠辣,甚至不顾道义,杀了大批突厥俘虏,以达到震慑其他余部的目的。
如今先帝走了,太后不满足于仅仅当一个临朝听政的皇太后,必定会将李显赶下台,长安波云诡谲,上层动荡,无力顾及西域,前方将领几百里加急战报,突厥余孽趁机起事,草原又要乱起来了。
太后此前没有军权,手中无将可用,老将桀骜不驯,杀的杀,贬的贬,年轻将领又难以独当一面,勉强扶持起来,一上战场就吃败仗。
执失云渐不能死。
逼死六王李贤的丘神勣都只是贬谪了事,何况执失云渐并非有意害死相王妃。
上官璎珞抬起头,碧空万里无云,连日飘雪,陡然放晴,雪中的光线格外灿烂。
不管裴英娘的身份怎么变,她记忆中的对方始终是那个仗义相助的小娘子。
“女史要去见相王吗?”内侍问,“女史当心,相王状若癫狂,已经砍伤好几个人了,奴等都不敢靠近他。”
上官璎珞摇摇头,她是奉命来探查情况的,只要执失云渐没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