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婢女缓缓穿过廊桥,她们走姿优雅,裙摆褶褶,仿佛入画。
排头的婢女端着汤药,随后的拿着各色蜜饯罐子,最后的是则是小心地将成束的牡丹拢入怀中,这些牡丹均是从江南快马运送存放在冰窖保鲜的,现在用来点缀小姐屋内。
能看到桥下清水流淌,几尾色泽鲜艳的锦鲤游荡其中,池边草木茏葱,潺潺溪流在石缝间穿梭,晚间登桥远望,零星光线在岸边连成一线,这是余氏专门吩咐在河边挂上的灯笼,柪树间的光点是婢女们手中的莲花灯穿梭,照亮着道路。
这样一处美轮美奂的地方,就是懋南院西边的邀月小筑,这里是懋南院里最美的地方,也是余氏给女儿准备的住处。
任谁到过这里,都能感受到李昶与余氏对这唯一嫡女的宠爱,李昶宠女的名声远近闻名。
婢女们来到主屋,屋内燃着西域汞香,香气蔓延在屋内,她们穿过坠帘,来到挂上纱帐的床前。
“小姐,请用药。”
纱帐内没什么动静,带头的婢女只能重复说了一遍。
传来一道娇斥:“你们先下去,唔——呕。”
又是好几道反胃声,贴身丫鬟立刻送上唐白釉奓斗,女孩只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晕船的后遗症始终困扰着李映月,她从下了船后,精神状态一直很萎靡。
婢女职责所在,只能道:“这是二夫人吩咐下的,您多少用一些。
帷帐内的女孩有些无力地按着太阳穴:“别吵,脑仁疼,叽叽喳喳的。”
这群婢女是李济派来的,她们也感觉到新来的小姐脾性不太好,无助地看向守在床边伺候着的曹妈妈,曹妈妈体态臃肿,看上去慈眉善目,但很多婢女对她都有些害怕。她本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妈妈,后来看女儿性子太骄纵了些,才被余氏派给了女儿。
曹妈妈撩开帐子,好言好语地哄着,终于床上的人有了动静。
一直昏昏沉沉的李映月撑起身子,曹妈妈为她披上了外衣,她有些瘦弱,有一双不太符合当下审美的细长单眼皮,麸皮略带黄气,手从帐中伸出,婢女赶紧递上汤药。
李映月一口气喝下后,又立马有其他婢女递上了蜜饯,她随意选了一种塞入口中,终于舒服了些。
剩下的婢女还想要将不新鲜的桂花换下,换上娇艳的牡丹,李映月看也不看,虽年岁不大,但从小养成的世家气场并不小,有些倦倦地摆手:“都下去!”
婢女们又悄声无息地退出闺房,一婢女无声地看向排头的二等丫鬟,这些冰镇过的牡丹再放回去花瓣就要榭了,没法放回去,扔了更是不能。
二等丫鬟也头疼,碰上这么个主,道:“送去李管家那儿,让他定夺吧。”
府里哪个都是她们下人得罪不起的,便由管家做主更好。
曹妈妈很体贴地给李映月身后放了个软垫,让她可以靠得更舒服。
李映月虽名字诗意,但模样只能算普通,如今又是晕船,没上任何粉脂,露出了原本就偏黄的肌肤,五官也是平庸极了,与俊美的李昶、艳冠群芳的余氏大大不同。
她眼睛细长,嘴唇偏厚,鼻梁微塌,哪怕这么多年精细地养着,用着最好的胭脂,也改变不了她长相上的缺陷。
她虽只有十岁,若无意外她长大以后也无法成为美人。
“母亲可来看过我?”
曹妈妈心疼地看着从小看到大的小姐,摇了摇头。
“我便知道,她不会过来。”眼中含着失望和预料到的了然。
都说女孩出阁早,心性也往往比男孩早熟许多,李映月亦是如此。
“小姐,这邀月小筑以前叫襛盛庭,禯有厚的意思,盛有兴盛、繁茂的意思,您的祖父当年选这个名字,就有暗喻这里是李府最美的地方,夫人来之前就冒着被老夫人训斥的可能,坚持为这里改了名,都是为了衬小姐您。夫人这么用心,怎么会不宠爱你呢?”
李映月怔了怔,随即苦笑了一声,手中绞着帕子:“宠爱?为什么连你都这么说,你们每个人都和我这么说,但为什么我从小都感觉不到呢?”
“怎么会没有,不然夫人又怎么会把奴婢调来您这里,而且将最好的一切都给您?她只是不善于表达对您的喜爱。”曹妈妈安慰着说道。
李映月已经听过太多类似的说辞,她已经不像幼时那么容易哄,怒道:“因为她愧疚!她无法给我别的,只能用这些来补偿,却甚少来见我!抱都不愿多抱一下,因为我丑吗?我是她女儿啊,我再丑不也是她生的!?”
李映月眼底含着泪光,只有屋里没人,她才敢将几年来的怨气宣泄出来。
“您怎能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曹妈妈有些生气,父母再如何,身为子女的都不能说,更何况余氏做的一切,在庆朝可谓是慈母的典范。
庆朝以儒家思想为主流教派,连帝王都是以孝治国,怎可随意言父母的不是。
李映月转过了头,抖着肩膀,不让人看到她难过的样子。
她没有对曹妈妈说,小时候,她总觉得余氏会对着她的脸发呆,似乎在思考什么,偶尔的眼神透着些许疑惑和疏离。
她偶尔听到丫鬟们在背后说,她一点也不像夫人的孩子,夫人那么多孩子哪一个不是相貌堂堂,貌比潘安赛过宋玉,怎的就出了这么一个她,也不知像的谁,该不会是哪个地里扒出来的吧。
甚至还有些污秽的言语,说是否是夫人私通生下的种。
幸好这样的流言蜚语没有传到老爷李昶那儿,哪怕李昶向来尊重结发妻子,恐怕也受不了这种言语。
后来,终于找到了一个缘由,也许李映月像的是余氏那貌不惊人的父亲,隔代遗传了。
这才堵住了悠悠众口。
后来那些嘴碎的丫鬟们都被母亲惩罚发卖了,还有的被打了板子快没了命,也许是那次母亲震怒带来结果,这些年她再也没听到这些闲言碎语。
可没听到,不代表她不懂。
她总觉得母亲一年年下来,对她越发疏离了。
“今日来李家,有什么事发生吗。”李映月到底是大家闺秀的方式教养长大,收敛了一些,问了起来。
曹妈妈将今天在李府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又说大公子屋子里又添了两个丫鬟,当然没说是通房,到底小姐的年纪还小,不适合知道这些事。
知道自己的院里也添了些下人,李映月随意点了点头。
她院里的几个大婢女都是母亲亲自调/教的,再添的也不过是些干粗活的,反正也不会到她跟前伺候,她不太在意。
“还有什么?”
曹妈妈有些为难,支支吾吾的。
“直接说,妈妈是连我都要瞒了吗?”李映月眼眸一瞥,顿时那矜娇的气息流露。
“夫人…选了个小丫鬟进懋南院。”
“选便选了,还有什么特色不成?”李映月穿上绣鞋,慢慢走到桌边,曹妈妈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她接过喝了一口,随意问道。
“那丫鬟特色倒是没多少,只是模样,与夫人有三成相似。”
哐当。
茶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传来李映月略显不稳的声音:“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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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栖将无端给自己准备的衣物叠好,把春装和替换的放在通铺下的格子里,又将其他用品整齐地放在其他丫鬟旁边。
比起之前在塌塌里发的统一样式,现在的衣物与普通丫鬟差不多,布料顺滑还印了简单的花卉图案,就像她们的身份被李府正式认可了一样。
云栖又将屋子里的茶水换成了炉上烧的,打扫了一下屋子。她可能有很长时间住在这里,当然希望创造好一点环境。
到了晡时,绣娘秦嫂子和一脸怒气冲冲的洒扫丫鬟胡苏陆续回来。
“唉哟,你就是姐姐们说的被选中的幸运儿啊?”一进偏房,丫鬟胡苏并不掩饰心中怒气,看了眼扫的干干净净的地面,再看还在擦桌椅的瘦弱小女孩。
冷笑一声,踢翻了畚箕,刚扫进去的灰尘杂物飞了出来,她一脸惊讶:“这怎么洒出来了,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怎么伺候主子,还不快重新扫一遍?”
秦嫂子看了一眼,眉头微微拧了一下,但想到胡苏是家生子,还是没开口惹祸上身。胡苏是二夫人手下的一个管事的女儿,长得也算有些姿色,在不少妈妈面前算得脸,当不了多久低等丫鬟,她的前途不是像云栖这样没背景的丫鬟能比的。
现在二夫人跟前的丫鬟基本满了,她又早就盯着想上位,偏偏刚听说院里来了新人,有机会挤掉他的机会。刚又在曹妈妈这儿受了气,没顺利勾搭上小姐院的人,正是脾性最大的时候。
云栖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慢悠悠地擦完桌子。
胡苏知道刚来的小丫头,是非常好拿捏的。她当初刚进主母院子就是战战兢兢,随时害怕自己做错事受罚,看到那些有品级的丫鬟,都是低头走路的,生怕被哪个姐姐给惦记上,这样的情况足足过了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