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浓稠, 一轮弯月照在月兰花开的院落中,四周寂静,只有夜风吹拂后的树叶窸窣声。
两人的目光在短暂的交汇中分开, 李崇音回头倒了一杯酒, 晶莹剔透的酒液像一涓细流落入杯中:“我酿的这桃花酿开封后需尽快饮用, 殿下可要来一杯?”
夜风将魏司承的衣袍吹起,发丝遮住了他犀利如刀的眼眉。
他垂目低低一笑:“崇音邀请,无有不从。”
本就有意引导和展露, 只是这一次契机恰好遇上了,当然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个契机与云栖有关。
魏司承闲庭漫步般走来,每一步, 都仿佛经过精确规划。
来到石桌前,与李崇音月下对酌,接过酒盏, 仰头一饮而尽。
见魏司承并未测毒,反而给予了信任,李崇音神色微动。
这是在上位者中很少见的, 越是身居高位, 越是惜命, 这是永恒不变的道理。特别是像魏司承这般隐匿如此之久,即便是自己也没察觉到异样的皇子, 应该比常人更加细心和谨慎。
正因如此, 才更能看出魏司承的魄力。
“崇音, 希望你能助我。”魏司承一如既往的, 开门见山。
“那殿下有什么?”有什么, 值得我选择?
平淡中, 暗含锐利的交锋。
李崇音又为两人倒了酒, 不置可否。
“目前尚且不足,你应知道,我无法在现阶段给出承诺,亦无法给予展现。”若说的太多,将自身部署打败,转头把他的信息给他人,就得不偿失了,魏司承有自身的顾虑,李崇音自是明白,“但我有别人所没有的诚意,以及,我现在没有的一切,都更符合你想要展现的模样,也符合你的魄力。”
“也许我会更喜欢不劳而获,有更好的选择,能轻松许多。”
“什么都有了,你又怎会得到器重。目前在所有人选中,我应该是第一位找你的,仅凭这一点,我也希望你能考虑。”
这话,令李崇音微微一愣,心底燃起了一丝动容,能亲自来,又不用皇室惯常的傲慢姿态,加上占了先机,确实给了他很大的注重偏向。
再抬头,就看到了魏司承含笑的眼。
魏司承从微末中成长,最擅长揣摩人心,他需要知道每个人的性格喜好,才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观察李崇音许久,李崇音却忽略了这位皇子。
即便李崇音略感异样,也没深究过魏司承,如若不是魏司承自行暴露,恐怕一直不会发现。
从这一层面来说,李崇音略输一筹。
“您说的,让音荣幸。”
另一方面,魏司承说的从无到有以及对自身的认可,都让李崇音有了一定松动。
他不战队,也是对另外几位有所了解,老大景王有天然得长子优势,也有自己的党羽,太子的至高身份以及拥有数位德高望重大臣的拥戴,三子有强势母族以及圣宠不衰,相比之下,魏司承拥有的太少了。
若是帮他,对李崇音这种自负到天下舍我其谁的人来说,很有挑战。
李崇音很享受这种一点点反败为胜的感觉。
但忖度后,李崇音依旧没变:“恕音拒绝,目前音还未涉入官场,不能随意让李家陷入险地。”
其实与李家关系不大,这只是托词,要为魏司承打下江山,无疑代价太大了,李崇音是不看好的。
魏司承也没想过一次就能让人归属门下,越是美味的果实,越是需要耐心。
他向来不缺乏极致的耐心,对李崇音这样的人才,更是细致周到,无时无刻不在引诱,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的沙哑:“老大有勇无谋,他身边幕僚虽多,但他无法控制他们,耳根子软导致没有决断,出了数次纰漏;太子善于钻营却弑杀暴躁;三子虽母族势力大,但父皇最忌惮的就是外戚专权,恐有灭族之灾,再者,他除了沉溺美色外,还好龙阳……在这之前,选择一个欣赏你,并能让你大展拳脚的明主,岂不是双赢?”
李崇音看到近在咫尺的魏司承,捏着茶盏的手,松了一些。
这话可有点过了,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恰到好处的。没这点舍我其谁的魄力,谁能愿意跟着魏司承苦苦打拼?
最后这段话,是最吸引李崇音的,若魏司承真能做到他说的,那么,哪个有抱负的人不想跟随一个有明主之象的人。古往今来,再有卧龙雏凤之姿的人,若是碰到个糊涂的主上,也是空有抱负无法施展,郁郁不得志。
魏司承就像一只正在沉睡的雄狮,平日里的柔和仿佛只是他心情好时的放松,真正的他,可以在任何时候,对敌人一击毙命。
这样的锋芒与隐忍,正是一个拥有崛起之态的领袖该具备的。
魏司承仅凭几句话想说服李崇音,是不太现实的,但已然又了让人心动的资本,先是表现了信任,再直捣黄龙明确李崇音的为人喜好,展现诚意,最后以利诱之,话语不多,却起到了。
李崇音缓缓闭上了眼:“音的决定不变。”
“不急,只要你改变主意,魏某随时恭候。”魏司承依旧谦逊有礼。
越是高傲有能力的人,越是难得到,不然古时候就不会有三顾茅庐之说,魏司承只待一个机会,彻底将他拿下,他看中的,就一定会得到,他看了看四周,“那香,便撤了吧。”
“看来您一开始就发现了。”
刚才魏司承从门口走向石桌的短短距离,有三处埋伏点,这三处地底分别放置了一种香料,只要来者踩到,就会踏破薄如蝉翼的香袋,散发出里面的香味。
不致命,但却能一定程度上影响人的神志,让人间接说出实话,这是李崇音很擅长的一种逼供手段,在这里也是希望能更好的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未料到魏司承一开始就没上当。
李崇音用香,不然也不可能知道皇宫秘制的千里追。
现在也能肯定,他捏碎的那颗千里追,是魏司承这边做出来的,还是经过改良后的,看来端王手下也是人才济济。
一开始以为魏司承没踩到是巧合,现在看来分明是被看出了伎俩。
两人在这短短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内,短兵交接无数次。
现在还未分出伯仲,魏司承已先行收回了递出去的橄榄枝,只浅笑道:“那锦袋,可否归还五小姐。”
李崇音拿出锦袋,其实仅仅从千里追也能看出,九子虽说看起来势单力薄,但能量绝对不小,又能对京城各处这般了若指掌,还在暗处,光是出其不意这一点就能胜出不少了。
李崇音看着里面被自己捏碎的千里追,还了回去:“您是怎么认识她的?”
“城门外,五小姐被马撞伤偶然相识,不过这锦袋我前些时日已然遗失,不知怎么的到了这里。”魏司承半真半假,这锦袋是李嘉玉送的,以云栖与李嘉玉的关系,很有可能穿帮。
“云栖只是一普通后宅女子,并不知这些,也希望殿下能够看在音的面子上,收回锦袋后,不要与她往来。”李崇音不确定对方说的是否是实话,但还是为防患未然,先下手为强。
魏司承这般居于上位又心思叵测的男子,没有真心,身边美貌女子多如繁星。云栖遇到他,恐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能少接触还是少接触为妙。
魏司承心口一缩,平静地望向李崇音。
“崇音是否多虑了,李云栖不过是我偶遇一女子,她是有倾城之貌,还是有惊世之才,值得我注意?”魏司承露出一丝皇室独有的傲慢,四两拨千斤的反将一军。
鹿死谁手未可知,但你仅仅身为兄长,是否管太宽了。
李崇音不慎泄出一丝真意,随即也知自己想太多,又想到几位皇子与杜六小姐的风流韵事,都能编成一部部书流传京城,暗道自己杞人忧天。
魏司承离开前,倏然回头。
“你如此在意,真没有一丝私心?”一句话,刺中最最隐秘的点。
李崇音留在原地,早没了魏司承的身影。
只是他手中的杯盏,轰然碎裂,酒液从指缝间流下,半度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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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栖回到懋南院,将采摘的桃花放到小厨房,众人将花瓣存放好,明日起来就能做桃花糕。
云栖也回到自己的屋子,正要洗漱更衣时,她反射性地摸了摸挂锦袋的地方。
心咯噔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