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智急得跳脚,说道:“你去传一声就是了,又不耽误姑娘用饭,要是回去晚了,老爷又该骂我躲懒。”
阿杏指着火华,没好气的说道:“这是老侯爷的小厮,就连他也等着呢,凭你是谁,姑娘用完饭再说。”
他二人拌嘴儿,屋里的崔世君自然听到了,她出门一看,不紧不慢的问道:“你们两个在吵甚么?”
他俩不提防,吓了一跳,看到站在门口的崔世君,老老实实的闭嘴,崔世君看了一眼火华,又望着阿智,缓缓问道:“老爷怎么了?”
在崔家,阿智最怕的人就是崔世君,他见崔世君沉着脸,唬得噤若寒蝉,低声说道:“老爷病了。”
崔世君倒也没细问,直接说道:“你去请张郎中,叫他来看看老爷。”
“是,我这就去!”阿智应了一声,一溜烟儿跑了。
那崔世君复又转头看着火华,火华对她行了一礼,崔世君叫他进屋说话,进门后,火华打量了她几眼,他见她一身重孝,脸色苍白,神情十分憔悴,只隔了两三日不见,竟瘦得脱形。
崔世君说道:“老侯爷叫你来的?”
“是。”火华随后瞟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饭菜十分简单,两碟酱菜并一碗米粥,另有半个馒头,她这个时辰方才用饭,显然是忙得顾不上。
火华对崔世君说道:“老侯爷听说崔老姑姑走了,叫我来她老人家的灵前上柱香,请姑姑你节哀。”
停顿片刻,火华又道:“老侯爷还说了,若有要帮忙的,姑姑尽可开口。”
“老侯爷有心了。”崔世君说道,“你转告老侯爷,我这里一切都好。”
他二人说话时,外头又有人来找崔世君问话,火华不便再打搅,他向崔世君打了一声招呼,便出了崔宅。
夜幕降临,崔世君来给崔老姑姑守灵,没过多久,徐氏来陪她,崔世君见她眼角带着泪痕,她看到崔世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儿,崔世君看她是从崔海正的院子里过来的,只当她是在崔海正那里受了气,便问道:“爹的身子还好么?我这两日忙,也没去看看他。”
徐氏回道:“高烧不退,吃了两济药,这才好了一些,强撑着要来给老姑姑守夜,我略微劝他两句,反落他一顿埋怨。”
“他的性子太太还不知道么,多担待一些罢。”崔世君嘴里劝着,往瓦盆里投了一叠纸钱,说道:“我等会儿去看看他。”
徐氏望了她一眼,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夜间,崔世君带着阿杏往崔海正的院子去了,她走到院里,看到阿智坐在台阶上打盹儿,阿杏上前叫醒他,问道:“老爷醒着吗?”
阿智迷迷糊糊的醒来,抬头看到站在他面前的崔世君,手忙脚乱的站起身,说道:“姑娘好,老爷醒着呢。”
说着,他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门前,隔着帘子问道:“老爷,姑娘来了。”
里间传来崔海正的咳嗽声,他沙哑的声音说道:“叫她进来。”
崔世君推门进屋,看到崔海正歪在床头,旁边点着一盏灯,昏黄的烛火映照得他脸色腊黄,老姑姑走了,他像是忽然苍老十多岁似的。
“老爷晚饭用了多少?”崔世君问阿智。
阿智垂首回道:“用了一盅参茶,除此之外,就不曾再多吃过东西。”
崔世君坐在崔海正身旁,轻声问道:“爹,你好些了吗?”
崔海正坐起身,他老泪纵横,说道:“君儿,爹有一桩心事,放在心里大半年了,你依我这一回,往后崔家的大小事,爹绝不插一句嘴。”
他说得如此郑重,崔世君不免也满脸正色,她打发阿杏和阿智守在门外,说道:“有甚么事,你说便是。”
崔海正哭道:“老姑姑终身未嫁,葬在崔家的墓园中,这于理不合呀!”
他的话音刚落,崔世君原本温和的目光变得一片冷淡。
第90章
崔海正看到崔世君瞬间冷下的脸色, 不禁有些心虚,他眼神闪躲,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爹知道你心里不舒坦, 我也是没法子, 世间的规矩摆在这儿,老姑姑没嫁人,就是不能葬在崔家。”
崔世君端坐在崔海正面前, 问道:“当日你老人家说要给老姑姑养老送终, 还要在崔家的墓地择一块宝地留给老姑姑,让她世代享用崔家子孙的香火, 如今老姑姑尸骨未寒, 爹这是打算自食其言?。”
崔海正脸上臊得青一阵红一阵, 话是他说得不假,只不过等到老姑姑过世,他想起世俗礼法,一时又心生犹豫。
他涕泪纵横,嘴里嗫嚅说道:“君儿, 这事爹做得不地道,等我死了,亲自去跟老姑姑请罪,她最疼我, 我的苦衷她必定能体会。”
崔世君不为所动, 她平静的说道:“有甚么苦衷?你说给我听。”
崔海正落泪不止, 他道:“自古以来, 谁家的女儿是葬在自家墓地里的?老姑姑为崔家操劳一生,这固然不假,我也敢问心无愧的说,老姑姑生前在世,我们崔家的子孙,没有一个是不孝顺的。”
说完,他擦着眼泪,对崔世君又道:“再者,虽说不葬在崔家的祖坟里,但也并非就是给老姑姑胡乱安葬,我们多花些银子,为她择一块风水宝地,也算是全了我们的一片孝心。”
崔世君冷眼望着他,说道:“爹你要讲规矩,讲祖宗家法,我倒想问问你,又有谁家的姑娘家会无缘无故的终身不嫁?”
崔海正语塞,崔世君垂下眼皮,说道:“我十六岁时,爹你摔断了腿,弟弟妹妹年幼无知,老姑姑体弱多病,你劝我暂且退掉婚事,接任官媒一职,后来安哥儿长大了,爹盼着他能读书进学,光耀门楣,只是崔家不可少了当家人,我是长女,少不得学着老姑姑一样,当一辈子的老姑娘,这些是我心甘情愿,我无怨无悔。”
“君儿,你是在怪我。”崔海正痛哭道。
“女儿不敢。”崔世君起身,她看着伏在床榻上大哭的父亲,只觉心寒似铁,她一字一句说道:“俗话说子不言父过,往后我死了,不拘葬在哪处荒郊野岭也罢,老姑姑却不能,当年既然承诺她葬在祖坟里,便要说到做到,不许食言。”
“孩子呀,你这是在剜你爹的心!”崔海正哭诉道。
崔世君看着他,说道:“爹,是你在剜女儿的心。”
说罢,她转身要走,身后的崔海正一叠声喊着她的名字,崔世君立住脚步,背对着崔海正,崔海正看着她的背影,说道:“君儿,你只要肯听爹这一回,就算你日后和宁国老侯爷有来往,爹也只权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崔世君心都快碎了,她闭着眼睛,一语未发,抬脚走出崔海正的屋子。
父女二人闹得不欢而散,崔世君没回灵堂,她在院子里站了半日,吩咐阿杏:“你去请太太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