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墙里面的天空开始飘起鹅毛大雪,不一会儿,就把朱权和冰面人变成了雪人。何当归略感失望,她想起来,自己死的时候是一年最冷的时候,滴水成冰,冰面具是不会化的。
“王爷……”一个小内监从一堆废墟中探出头来,弱弱地喊了一声,朱权略偏过头,以证明他是活的。于是小内监又弱弱地说:“何嫔她……”
黑眸扫来,在锐利之中,还藏着深深的疲惫,“她怎么了?”
“她不见了。”
高大的身躯,倏地起身,“不可能。”昨天他还去检视过一回,那水牢的玄铁锁也是他亲手锁上的!
“她会不会……死掉沉下去了……”
朱权双眸一黯,身影忽而在原地消失,留下一个从未见他显露轻功的小内监,在原地呆愣。
天空洋洋洒洒飘着雪花,朱权出现在后园的水牢外,一掌轰飞了玄铁栏杆,跳进里面去找消失的何嫔。外面滴水成冰,水牢里的水却从不结冰,这也是一桩奇事。朱权在水牢中翻腾了半天,何当归记得他的水性不好,潜入水下找恐怕有难度,当然了,“水性不好”也有可能是他在隐藏实力,他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藏在套子里的人。
何当归冷笑一声,还找什么,不见了就是死了呗,沉到水底了呗,水底还躺着你的女儿呢,朱权。
水牢被改建过两次,占地面积非常大,朱权找了很久都无结果,索性挥掌一通狂拍水面,将牢里的水拍成一道道水柱,射出头顶的牢门去。一时间水牢中冰水飞落如雨,片刻之后,水牢中的水被抽干了,角落里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什。何当归掩面流泪,那个是她的女儿……
“逸逸!逸逸!”朱权大叫,声音在水牢中回荡。抽干牢中水,他只看见了一个空荡荡的牢房,里面没有他的何嫔,某种力量,在措手不及的某个时刻,牢握了他的心口,让他忘记呼吸。
何嫔人呢?她的尸体呢?这是朱权和何当归共同的疑问。
朱权飞身跃出水牢口,迅速往前院走去,立意发动府中所有人去找,封了府门,封了城门去找。何嫔诡计多端,她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法子,逃出了水牢,她逃走了!朱权脚下飞快,以至于没注意到脚下,一脚踩上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他低头看时,一张素白小脸被掩埋在新落的白色积雪下,那张小脸双眼紧闭,白的几乎与雪同色,除了头发,她的整张脸全都与白雪同色。
朱权在她身边蹲下,试图叫唤她,但她每一寸肌肤都是冰冷的,不剩一分一毫温度。“醒过来!”他伸手,轻拍着她的脸。
没有反应,她像是睡着了,一动也不动。
“该死,何嫔,醒过来!”朱权咬牙低吼道,“我有事要问你,你醒醒!”还是没反应,他突然变聪明了,懂得伸手去试她的鼻息了。微抖的手指凑近,然后微微舒了一口气。何当归疑惑地蹙眉,难道这时候自己还没死?自己什么时候跑出水牢了,她竟不知。她昏过去时最后一个印象,就是刮骨燎心的剧痛,以及没有尽头的寒冷、
明知何嫔是被冤枉的,朱权还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厉声命令道:“你醒醒,你现在醒了,本王就宽恕你过往的罪过,还同从前一样对你!”何当归哑然了,莫说是人,就算是一条狗,也不可能再回头吧。
朱权忽而又变聪明了一点,懂得摸脉,还懂得用真气护住何嫔的心脉了。不过,由于刚才一场大战令他消耗太多,当然了,也有可能是他太小气,舍不得给何嫔输送太多真气,总之,一炷香后他就撤开手,抓着何嫔的肩膀用力摇晃,大吼道:“我已经原谅你了,醒醒,你醒醒!”
何当归咬着两排牙齿笑了,朱权,你凭什么原谅我,你又凭什么觉得我应该醒过来被你原谅,三个月关在水牢里,一口饭都没有,只能吃一点偶尔从护城河那边冲过来的鱼虾为生,我又不是仙儿,你凭什么觉得我还有本事活着?我撑着一口气不死,就是想看看你遭什么样的天谴!如今亲眼得见你手刃亲父,我心里真是痛快。
他抱起比羽毛还轻的她,跌跌撞撞往最近的屋舍走去,一路掉粉落渣,白色成块的雪从她的发间和破烂衣衫间掉落,一道蜿蜒的白色痕迹,在白皑皑的地面上并不明显。
“来人!快来人!”朱权喘着粗气吼道,“人都死到哪儿去了!把火炉和热水送来!”说着走到一间屋舍门口,一脚踹开屋门,将何嫔放在床上,将她湿冷的破烂衣衫全数撕走,用锦被将她裹好,再次冲门外大吼,“火炉!热水!”
火炉和热水立刻被送来,朱权驱走那些人,一踢房门,就将裸身的何嫔浸到一桶热水中。
何当归心道,朱权真是个二傻,受了冻伤的人不能立刻烤火或碰热水,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吧,亏他还号称精通百技,博览群书,他的一肚子学问都见鬼去了?
“住手!”有人踹门进来,炸雷一样喝道,“不能给她暖身,你会杀死她的,她中了蛊毒!”
☆、第282章 让她安心去罢
更新时间:2013-10-30
朱权抬头一看,来人是柏炀柏,立刻面露喜色,大叫道:“小舅,你来了太好了,救救何嫔,快来救她!”
柏炀柏没戴任何面具,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柏炀柏,如今他已经年满五十,看起来依然是少年模样,比三十三岁的朱权看起来至少年轻十岁。他黑着脸喝骂道:“我用雪将她包住,就出府去找药,你却把她丢到热水里,你是想杀死她吗?”
何当归被朱权方才开口喊的那两个字惊到了——“小舅”!柏炀柏是朱权的舅舅!朱权的母妃杨妃是元朝郡主,柏炀柏是杨妃的兄弟,柏炀柏也是蒙古人,还是一个蒙古贵族!何当归目瞪口呆地想道,怪不得柏炀柏那么讨厌朱元璋,坚决不肯入朝为官。
朱权愣了一下,然后从水里将裸身的何嫔一把拽出来,拎回床上。柏炀柏也愣了一下,倏地背转过身去,问:“我不是让你好好待她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朱权胡乱扯起被单给何嫔擦身,擦了几下将被单丢在地上,重新用被子将她裹好,才开口答道:“有人设计害她,我一时不察就变成这样了,别多说了,小舅舅,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她,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柏炀柏略侧过头,见何嫔裹好被子了,方回过身,嘟着嘴说:“本来我是想到了办法,可是现在,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了。”
何当归蹙眉看朱权将手探进被子里一通乱摸,心中义愤,那个死色狼在干什么?!
死色狼朱权扭头看柏炀柏,哆嗦着嘴唇说:“她的体温越来越低,她……她是不是快死了!她没有脉搏了!”
柏炀柏一把推开他,坐到床边,掀了一下被角又放下,也学着死色狼那样将手探进被子里摸了一会儿,沉声道:“她的蛊毒又发作了,这蛊一定很疼,她已没有力气再疼,可蛊最可怕的一点就是可以续命——只要不疼足规定的时间,就算她心脉齐断,口鼻进水不能呼吸,她也照样死不了。”
朱权嘶声问道:“那怎么办?她从哪里中了蛊?不是只有南方才有蛊吗?是不是水牢中的水不干净?”
何当归觉得朱权的问题好白痴,蛊是人养出来的东西,当然可能被大江南北乱带。不是只有南方才有蛊吗?真傻帽。水牢中的水不干净?当然不干净,朱权,你的女儿还在牢底搁着呢,你不能顺手将她捡出来吗?
柏炀柏思索一下,问:“你府中那些女人是南方人?湘西或者云南一带的苗女,有吗?”
朱权愣一下说:“我不知道。”他面上现出急躁,推一下柏炀柏的肩膀,“你别东拉西扯了,求你正经一下,把所有本事拿出来救她,我……这个女人是本王最喜欢的,我不能没有她。”
“最喜欢的?”柏炀柏气哼哼地说,“你对最喜欢的女人都这样,那你对不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样?一蛊一解,只有下蛊者才能解开这种蛊毒,我也不是解蛊行家,本来我有办法压制蛊毒发作,可你将她丢进热水里,让她体力的蛊尽数醒来,提前发作,我能怎么办?!她没救了。“””
朱权又愣了一下,一把推开柏炀柏,坐在床边摇晃着何嫔,咆哮道:“给我醒过来!该死的,你是我的!就算想死,也要看我准不准!”这个女人是他见过的最坚忍的人,什么疼痛和毒药都能忍过去,只要将她唤醒,她一定能用意志力将那些蛊毒逼出来!
柏炀柏急忙拦他说:“你这样会加速毒素运行,会把她晃死的!而且她冰了三个月,身体又冷又脆,一碰就碎,你会把她弄碎的!”
朱权停了手,回头看柏炀柏,问:“你不能救活她吗?你的法术呢?”突然他又瞪眼,“齐玄余!齐玄余在哪里!”
“没人能救她,齐玄余现去了东瀛,三四个月都回不来呢……”柏炀柏摇头叹息道,“现在找神仙都没用了,阿权哪,她唯一的孩子死了,她又身中剧痛的蛊毒,可谓了无生念,你就让她安安静静地死吧,她现在只需要安静……”
“孩子?”朱权终于想起牢底那小小一坨的他的女儿的襁褓,可一张口却说出很欠揍的话来,“孩子再生就有了,小舅你救救逸逸。”
柏炀柏鼓一鼓眼珠,指了指床上盖着被子,被面几乎没有一丝凸起的何嫔,叫道:“你看她这样还能生孩子吗?老夫已经掐指算过了,她命中只有一女,现已死翘翘,就在刚刚,老夫又掐指算了算,她过半个时辰就要咽气了!”
朱权呆呆望了柏炀柏一刻,仿佛听不懂人话般,继续要求着:“孩子再生就有了,小舅你救救逸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