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权像小孩一样乖乖听话下了床,走出两步又回头说:“你不能偷看她哦,不准乱摸她。”
柏炀柏学刚才朱权那样跨坐在被筒上,从袖中摸出一道明黄的符纸,啪地贴在何嫔的脑门上,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去掀被子,被朱权喝止后,他将另一道符纸递给朱权,说:“那你来贴吧,贴到她的肚脐上,心中默念《白同参易经?中》,手法要快狠准!”
于是柏炀柏背过身去,朱权死皮耷拉眼地掀开被子,贴上符纸又盖好被子,才叫柏炀柏转回身。柏炀柏给何嫔口中灌入一种冒烟的东西,半晌后,那东西烧出一点红色的小火苗,柏炀柏瞪眼看朱权,问:“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是蓝色火苗?”
朱权打着哈欠,侧躺依偎在被筒上,不在意地答道:“我怎知道。”
柏炀柏继续瞪他,问:“你方才念《白同参易经》了么!”
朱权闭眼,梦呓般嘟囔道:“谁记得那个东西。”
柏炀柏还想问更多,屋外却突然一片光亮之意大盛,伴随着一声“砰咣咚”的滚滚巨响和烟尘,屋中仿佛发生巨型地震一般四角摇动,震落了室内的所有挂件。廊前和屋子内外的所有蜡烛、灯盏和灯笼,不管有灯油没灯油,统统烧得一片炽烈白亮。屋中几盆枯萎凋败的菊花瞬息恢复生机,绿莹莹的叶子给人以一种不寒而栗的悚然感觉,下一刻,所有的花苞打出,盛放的全部都是大朵大朵的凤凰花。
墙外的何当归也是一阵错愕,她瞧见,那间屋一角的一瓶腊梅枯枝,无根之物,竟也盛放出几朵花苞,交错在乌紫的梅枝上,眼看就要吐出朵朵鲜花。这究竟是什么怪异情形?是柏炀柏作法召来的奇异景象吗?
柏炀柏也同样惊讶,瞪着窗外突然出现的一大片屋宇,问:“那些是什么东西?”
朱权揽着被筒,迷迷糊糊地答道:“我怎知道。”
何当归双目瞪成不可置信的圆,那一片屋宇……莫不是扬州罗府听竹院中的屋舍?只是看那样子,大部分房屋已经东倒西歪,摇摇欲坠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东西,怎么跑到王府中了?那可是一整片屋宇群!绝非人力能办得到!
柏炀柏掐指一算,立时沉下脸对朱权说:“我在王府外布的阵法被破坏了,不知是有人故意弄坏,不让我救何丫头,还是天意如此,被人无意触动了关节处。如今阵法暴走,也没有逆转的可能性,我也不知这片屋宇要将我们带到何处去,不过只要有机会救回何丫头,总要试上一试,这是我对她的承诺——你放开,我要抱她进那些屋里去!”
朱权死抓着被子不肯撒手,冷哼道:“这分明是你做的一场戏,想吓唬我交出逸逸,你好带她去逍遥自在。你休想骗到我,你休想带走逸逸,她是我的。”说着此话时,他的双目流出两行血泪,血色越流越深,最后变成漆黑的稠血,看起来分外怖人。
柏炀柏一捶床柱,恨声大呼曰:“晚了晚了!你的情蛊发作了,我让你封住经脉,你为什么不听!本来还有救的!”
朱权的手虚张着往前一抓,疑惑地问:“逸逸,你遮住我的眼睛了吗?为什么突然变黑了。”
柏炀柏流出一滴泪,问:“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朱权默然片刻,说:“要是你不想做宁王,就去找常诺来做,我有三万死士,我一死,朱棣不会放过他们,让宁王继续住在王府吧。”
柏炀柏连连摇头,叹道:“当初若你听我的话,早早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你又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一步,如今身中情蛊,才让你的真性情露出来一点,如今说什么都太迟了……”
朱权暴躁地大喝道:“什么情蛊不情蛊,我跟逸逸的感情一直都是这么好,柏炀柏你是不是嫉妒!”
柏炀柏也急了:“你快点放开她,她已经不属于这里了,少时阵法会重新走一遍,到时说不定还有一线机会救她,我给你写一封遗书,你在此等人救援,我要带她去那一片屋……”
话音中断,只因朱权怀中的被筒直直飞出,飞进屋外那一片黑洞洞的残垣断壁中,此事发生在瞬息间,整个被筒如一支离弦之箭,转眼就消失于那个未知的存在中。
柏炀柏凭空一抓,牵动伤势,再喷一口血雾。他按着受伤的左肩,一步一步往屋外走去,丢下一句“抱歉不能给你写遗书了,你顺便帮我写一封吧,就说大过门绝学从此失传了,本门遗物全数在扬州城郊,让孟家七公子去找吧。”说着他口中念念有词,接近那片诡异屋宇。
瞎了眼的朱权在床上胡乱摸了两下,愤然道:“柏炀柏你又骗我!你偷走我的逸逸,你还我逸逸,谁也不能再抢走她!”
朱权飞身扑出,一掌将柏炀柏挥到一边,又继续飞身向前冲,直冲进那片残垣断壁之中。柏炀柏的“要念《白同参易经?下》”的凄厉之声,与彻天响的爆炸声同时响起,整片屋宇拔地而起,瞬间消失在冥冥的黑暗虚空,不知是飞上了无边无际的星空,还是坠入了地底下万丈之遥的黑崖。
周遭的半空之中是化作万点红的血肉,不知是属于那消失二人中谁的,抑或是那二人的都有。
“啪!”有样东西落在柏炀柏脚下。
他捡起那一片破碎的通透绿玉,认出那东西是朱权束冠上的环扣,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何当归呆呆瞧着墙上的惨烈景象,后知后觉地张口呆目了——那些裹挟在蓝色刺星中的“魂魄碎片”,那些山洞中让这一世朱权“中了邪”的残破记忆,竟然是来自上一世的朱权!
原来,穿越时空的祭品不是柏炀柏,而是中了情蛊的朱权!
☆、第285章 柒真幻梦指南
更新时间:2013-10-31
正当何当归脑仁昏昏胀胀,心中千头万绪,不知想到了哪一头的时候,左右两侧的高大墙壁突然迅速地往地下深深陷去,头顶的光线时明时暗,下一刻,脚下地面一阵晃动,何当归小小的身体无所凭依,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抱头蹲在地上。
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景物让她意识到,自己已再次身处宁王府的无香阁中了。
从地上爬起来,检查了一下身上,发现一点伤痕都没有,之前上官明日迎头一鞭,似乎是打中了她的天灵盖,虽然没觉到疼,可也被打倒了打晕了,此刻却一点伤痕都没留下,真是奇怪啊。她记得孟瑄说,在“柒真幻梦”中,别人看不到你,你却能看到别人,别人打不到你,你却能打到别人……难道是真的?
好真实的一场梦境,她在“第七境”的墙壁上看到的那些影像,全部都是真人真事吗?上一世的朱权从那就死了,那么如今幻梦中无香阁里的这个中年朱权,又是怎么回事呢?
情蛊……原来朱权是被蛊毒所制,才会大失常性,口中时不时地呼唤她的小名……
她记得方才墙壁上的那个柏炀柏说,他有办法解情蛊,那是五十岁的柏炀柏说的,如今三十五岁的柏炀柏,应该也有办法解开情蛊吧。只要让他给少年朱权解了蛊,那她就能彻底摆脱这一世的朱权的纠缠了吧,那种跟他在一起时的窒息感,真是多一刻都不想继续下去了。这样的纠缠,真的该结束了。
她回头去看左边的地面,原本应躺在那里的少年朱权,已不见了踪影,再看另一侧,齐玄余等人还站在软榻边为中年朱权治伤。
伤者的赤裸胸膛上,方才那些自插出来的深深伤口,多数都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她疑惑地看着面色从容的齐玄余,他究竟是什么人,他的针灸之术简直可通鬼神,连窦海溱老先生都比不上!
此时,司马明月口中还在嘟囔着什么“何嫔的鬼魂显灵”之类的话,换来上官明日的一声嗤笑,“无稽之谈,人死了就死了,哪儿来的鬼魂?”
床上的中年朱权突然睁开眼睛,虚弱地半撑起身子,四顾打量着,急声问:“逸逸的鬼魂?在哪儿!在哪儿!”
齐玄余含笑道:“他们两个逗趣玩呢,别理他们,你伤势极重,需要卧床静养。”说着按着朱权的肩头令其躺下,吩咐明日明月拿热水和绷带来给他们主子清洗包扎伤口。
看过第七境墙上的那些事,何当归心中很不舒服,不想在这间屋里面对这个性情古怪的中年朱权。“”这样想着,她的元神向外一飘,转眼就飘到了一棵光秃的桑树下,树下有一块青石,她敛裙坐下,拿出孟瑄留下的墨色玉佩和书信细观。
先把玉佩拿在手中看了一会儿,又将上面系着的发解下,凑在鼻端闻了闻这个香味儿,正是孟瑄惯有的青茶香味,三年后也没有变过。想起最后见他时的那一副惨烈样子,她心中一阵酸楚,她何德何能,让一个大好男儿那样对她。或许她跟青儿约定的那个找“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夫君,根本就是错的吧,要是三年后她不那么任性离开他,也不会逼得他用这么危险的法子来到这场幻梦中与她相见。
据孟瑄所说,所谓“柒真幻梦”,是发生在多年前的旧事,其中的人物虽然真实鲜活,但不过都是一段浮尘般的往事中的人。
不可思议的是,上一世的朱权在何嫔死前就杀了上官明日,如今的幻梦里,上官明日依然健在。上一世的朱权在何嫔死的当天晚上就中了情蛊,然后与何嫔一起随刺星坠入了这一世,何嫔的魂魄回归到水商观,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如今的幻梦里,朱权依然健在。
何当归猜想,上一世朱权被阵法的冲击炸碎,又在时空隧道中洗练,到了这一世,只剩一些零星的魂魄碎片,一直被封存在山洞的深处,却机缘巧合被这一世的朱权发现。相同的磁场让两者迅速吸附融合,才会造就了一个中了微量“魂魄情蛊”的少年朱权,动不动就发一回情痴,触动对何嫔的痴恋。
直到今日下午,听齐玄余说了刺星之事,又说了“十公主转世”的离奇故事,朱权好奇之余,也对自身那种时而犯病的情况感到厌恶,抱着治病的态度,故地重游,想去他最初开始迷恋上何嫔的苦竹林山洞寻找真相,结果真的又被上回遗留没带走的一点魂魄碎片吸附,找到了更多的记忆,感觉到了对何嫔的“爱意”之外的更多“憎恶”。所以,他才会在祠堂中当众羞辱她,然后又跑到经阁来行凶,想杀死她,从上一世的诅咒中解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