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善见苏夫人的面色非常差,连忙摇醒她,让她用些汤羹等待,待会儿他就先向罗川谷借三丸能治百病的药丸来应急。
苏夫人还是不想吃罗家的屁药,但她这会儿已经哑声了,反对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她吃力地摇头表示拒绝,然而孟善哪里肯依从,心里眼里满满装的都是罗家的传家之宝。其实以孟善的头脑智慧,又怎么会不明白世上没有能治百病的药,更不存在什么长生不老药,但眼见苏夫人病得这样重,病急乱投医的人有什么不愿相信的?哪怕只存一分希望,他也要试一试!
“夫人在家安心静养,我去去便回。”孟善给夫人一个安定温柔的眼神,然后快步离去。
苏夫人勉强挣扎着起来,去密室瞧了一眼,香案上的免死金牌还在,但是暗格中的免死铁劵却不翼而飞了。她又惊又怒,几乎不能直立,老爷并没对她说实话!这个密室就在她的卧房里间,开启机关只有他夫妻二人知道,暗格也是一样。如今免死金牌还在这里,铁劵却没了,这更证明光顾密室的不是别人,而是老爷孟善!
老爷听说她患了不治之症,就非常想要罗家的救命药。罗川谷应该没那么容易交出药来,更不会“先敬献三丸药以示真假”。
他们罗家提出的条件,一定是用免死金牌加四万两银子去交换药丸,而老爷来探她的底线后得知——免死金牌是她儿子挣来的荣耀,坚决不给;免死铁劵么,一开始她以为罗脉通是恩公,就说过可以拿出三次机会来救湖州罗家的三条人命。老爷一定是拿着免死铁劵上的十次机会,跟罗川乌他们谈判去了!
苏夫人眼前一黑,向后栽倒去,却被一双白玉似的手接住。
这双手属于一名男子,他还是五公子孟宸,孟老爷十一子中比较特殊的存在。阖府上下的人都知道,他是老爷从外面带回来的儿子,其母的身份也不光彩,故此好几年不能上族谱,直到有一次宴会上有刺客用短刀行刺老爷,小孟宸一只酒杯砸偏了刀锋,变成了救父有功的功臣,连苏夫人也十分感激他,孟府才正式承认了他的身份。
这些年来,孟宸的表现越来越出色,有时候比刻意收敛锋芒的孟瑄更引人注目,老爷对他也十分赞赏。苏夫人心里不自在,于是常在暗中做个小动作,扯一扯孟宸的后腿。譬如这一回给几个儿子娶亲,她故意给孟宸定了一个十三岁的周家小姐,要将他的婚事拖延几年,让他在生儿子的事上比孟瑄等人落后一截。
虽然这些小动作无伤大雅,毕竟孟宸也可以选择先跟妾、丫头生子,但是苏夫人敢肯定,孟宸一定在心里恨着她。
现在竟然在密室中见到孟宸,苏夫人简直就像捉住了小偷的神捕,强撑着身子,一把揪住孟宸的领口,骂道:“死小子,是不是你偷了免死铁劵?你想做什么事?难道你要毁了孟家吗?一人做事一人当,假如你心里恨我,你只冲我一个人来,这家里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对不起你,你不能伤害他们!”
孟宸的相貌十分秀丽,一头缎子般的黑发散落肩头,乍看上去就是个文弱书生。他的眉目分明,眼珠子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漆黑,多看一会儿便有种快要被吸进去的错觉。那双黑眸中流露出冷冷的笑意,然而就在苏夫人定睛确认那个“仇恨”的证据时,那点冷笑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孟宸任由虚弱的苏夫人揪着他的领口,用平静而温和的语调说:“母亲别错怪了我,我是来回报捉贼的情况,在外面找不见母亲,才循着母亲的咳嗽声找进来的。如果我真的是贼人,不等母亲发现就该逃走了,又怎么会搀扶你呢?”
苏夫人听了觉得有理,打消了疑虑,让孟宸扶她出去,孟宸依言照办。苏夫人小心地掩上密室的门,回到床边,终于支持不住了,吩咐孟宸一句“拦着你父亲,别让他做傻事”,她就陷入昏天黑地的病痛折磨之中。
没有第三人在场的静谧室内,孟宸负手而立,仍是一脸温和地望着她,既不出府去找父亲,也不急着唤大夫来看诊,一双幽深的黑瞳,锁定了里间屋子中的密室开关。
※※※
晌午时分,竹园中的何当归忙得不亦乐乎。禁足中的她,待遇倒没什么短少,不但吃的好喝的精,冷嬷嬷还送来了一百名丫鬟婆子让她挑选下人。她甄选了小半个时辰,只从中留下了八个人。
这“一百进八”的珍贵入选率,使得所有人都非常羡慕地看着那八个毫不起眼的小丫鬟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七奶奶的选人标准是什么。
用过午膳后,侍女打扮的熠彤再也憋不住了,他蹑手蹑脚地跑进何当归房中,焦虑地问:“咱们是不是该做点儿什么?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五爷谋害苏夫人?她可是公子的亲娘!”
☆、第617章 私生子的秘密
更新时间:2014-02-28
何当归慢吞吞地笑道:“一边儿是他的亲娘,一边儿是他的五哥,这两个都是家里的主子,成分比我高级多了,我卯足劲儿还够不着人家的鞋,又怎么管人家的母子情仇?此其一,其二,我现在正在‘禁足中’,只要‘足’一出了园子,还没等我过问婆婆的安康,就会先有人拿着家法来问候我了……”
熠彤心中不满,听她说的理由冠冕堂皇,可其实就是明哲保身嘛。如果是苏夫人是她亲娘,遭遇了同样的情况,看她帮是不帮!
何当归仿佛猜到了熠彤心里的想法,她了然一笑,不急着为自己辩解,直到一盏蜂蜜龟苓膏用完,她才把最后一条原因说出来:“在这个家里,婆婆和五爷相斗时,要么两不相帮,要么就暗暗帮五爷一把——这是孟瑄临走之前特意嘱咐我的,我现在只不过依言照办而已。”
“什么?公子让您帮五爷?这怎么可能!”熠彤满面狐疑。孟家的家事他都深知道,公子跟五爷的关系并没越过众兄弟去,公子怎么可能偏帮五爷?
何当归把玩着雪瓷小盅,耸肩道:“我骗你干嘛?熠彤你是知道的,我是个新入门的媳妇,连五爷孟宸的脸面是方是尖都不识得,要不是孟瑄留下过遗言,我连孟宸是老爷私生子的事儿都不知道呢。”
遗、言?我呸呸呸!熠彤气得扭腰顿足,颇具一些女态。他疑惑地问:“公子的原话是怎么说的?他为什么下这样的命令,难道他预知了家里会出事?”
“也没怎么说,”何当归懒洋洋道,“就是简单跟我介绍了一些咱们家的‘格局分布’,让我亲眼见到的时候别太吃惊。孟瑄还说,他这个五哥不是坏人,只是身体有病,而我的医术比外面找来的大夫好,所以孟瑄让我有空为孟宸瞧一瞧病。”
熠彤虽听如此说,仍然将信将疑:“五爷有病?我从来都不知此事,也没听说他看大夫吃药!奶奶你为他治病,岂不是……要跟他见面?”
何当归被熠彤紧张兮兮的嘴脸逗笑了:“不见也行呐,反正跟我没多大关系,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快,把我挑的那几个丫头叫进来,让我再仔细瞧瞧。哦对了,梅园的下人也正短缺着,你转达管事媳妇,将我选过的那九十多人送去,叫两位姨娘也挑几个好用的使。”
熠彤满面无奈,苦着脸问:“孟家正逢多事之秋,奶奶真的要冷眼旁观,眼睁睁看着孟家的利益受损而无动于衷?就在刚刚,小的听说夫人病倒了,家中大小事无人照应,焉知不是五爷软禁了夫人?”
何当归笑眯眯地安慰他:“孟家的人才多着哪,我才薄,不敢擅自冒头,自然有才厚的人出来打理家务、稳定局面。熠彤你就别瞎操心了。”
熠彤不死心地说:“我安排在府外的眼线回报说,老爷上太医罗杜松家去了,奶奶你的二舅罗川谷、堂舅罗川乌现都住在那里,是专门找老爷去做那些犯法勾当的……这其中还牵扯着你,试想,他们罗家已到了穷途末路,有什么底牌还不打出来用?”
他说这话时,窗外正好刮过一阵乱风,吹摇了一片芭蕉叶影,阴影部分投映在何当归的面上,遮住了她的表情。少时,她笑道:“这个也不用担心,公公今年五十有四,在战场和官场上都号称‘不败将军’,智谋机变都是上上之属。我二舅是个草包,堂舅是个篾片相公,他们两个叠罗汉也比不过公公高。无论来软的、耍硬的,他们都不是公公的对手,否则罗家早就发达了,何用去求别人。”
熠彤还是忧心忡忡地下去了。不一会儿,八名土里土气的小丫鬟进了外间厅里,一字儿排开,忐忑地等候主子奶奶的训教。
何当归的一桌茶点挪出去,薄荷在旁边伺候着,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些新人。别说别人不知道小姐选丫头的标准,就是她这个大丫鬟,也完全摸不透呢。
何当归笑吟吟地放目一望,扫视过下站的八名丫头,含笑道:“夫人允了我一个‘自主理事’的小权,头一件就是在用人上面自主,我这个地方虽小,规矩却跟别的院子大不一样。用那些家生子儿吧,怕她们不愿学新规矩,偷懒耍滑还是小事,要是再出现第二个鹿瑶,那我可要头大了。”
荷藕正好从窗外经过,听见了这句话,不禁一阵瑟缩。自从鹿瑶犯事儿之后,对鹿瑶叛逆完全不知情的荷藕,也跟着胆怯起来。她跟鹿瑶一向同进同出,谁知会不会被七奶奶视为同党?这七奶奶看着弱不禁风的,昨天有事找上门时,她可利害着哪。
她有些后悔自告奋勇来七奶奶这里当差,对那个远在天边的七爷,也不存什么念想了。回头一望,荷藕看见管事媳妇领着一大帮新丫鬟去梅园,心想自己是个伶俐人,搁在这一群人里也是拔尖的,何不谋进去,当个贴身服侍的,等级或许可以再抬一层,以后再做别的打算。
这样想着,她还怕何当归不肯放她走,索性都不问主子意见了,塞两个钱给管事媳妇,就混着一起进梅园了。
薄荷眼尖,在屋里把这一幕瞧得真真的,赶忙回给何当归:“小姐快瞧呀,那个荷藕嫌咱们竹园地方小,发挥不了她的才干,另择高枝飞了!她这么不清不楚的走了,算怎么个意思?我把她叫回来问问吧?”
何当归笑拦道:“她这几日服侍还算殷勤,主仆一场好聚好散,不如免了这一遭,大家心里知道就完了。”荷藕肯自己离开,她倒求之不得。太伶俐的丫鬟,用处往往不大,另有一般可嫌之处,去了正好。
回过头来,何当归又拿这个事例教训起小丫头来:“能做主仆也是缘分一场,缘来了就各守职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管是在跟前递茶送水,还是在院子里伺弄花草、洒扫浆洗,只要你们勤谨肯干,我心里都是有数的。跟别的院子不同,我这儿的丫鬟不分一二三四等,也不按那个等级发月钱。在我这里,月钱一上来都是四百钱,每三个月一核,本职工作出色的,月钱往上加一百,直到加满一两银子为止。”
下站的丫鬟互相交换眼色,觉得这个发月钱的制度听上去不错。在孟府,一等丫鬟的月例是一两银子,但是多少人熬了十多年还当不上一等的,空羡慕别人罢了。
照七奶奶的说法,前三月的月钱虽然少,但只要做得好,每三个月就涨一回钱,比那些一直没有盼头的二等三等丫鬟好多了。只是不知道,七奶奶说的“本职工作出色”的标准是什么?
有个胆大的丫头将这个问题问出来,何当归笑一笑说:“这个也简单,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大伙儿都说好才算,否则,若我是个小气的人,从公中领了下人月钱又不按数发给你们,你们的委屈又找谁告状去?”此言一针见血点中了丫鬟们的心事,各人面上都露出点讪讪的笑容。
在一片低低的笑声中,她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我想了一个办法,叫做‘评分制’,你们八个交叉为别人打分,我与薄荷也给你们打分。因为这里我最大,所以我手里有三十分;薄荷是我的家养丫头,最知道我的心意,她手里有十分;最后,你们每个人手里有五分,每次轮流着,由两名同伴为你们打分。统共加起来是五十分,只要评分时大于二十五分,涨工钱时就有她的名字;大于四十分的,我另外有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