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瑄瞳孔一缩,没看到别的,却看到了何当归手腕上的鞭伤。皓白雪腕上,一道红怵目惊心。
与此同时,演武场上情况最惨的小陶,也抽泣不止,柔软不胜地说:“孟将军别听她恶人先告状,我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那个女人,她冤枉我偷看军机密信,还将我捆在柱子上鞭打。”说完就昏厥了,人还绑在柱子上。
孟瑄叹口气,对身后的熠迢说:“给她松绑,送去疗伤。”
熠迢是一直留在营里的,此刻悄悄告诉孟瑄:“小陶看到密信是千真万确的事,当时我也在场。或许她是被人设计陷害的,不过……她读到的那一封是大宁来信,蓝色标记的信封。”
孟瑄面色微变,但还是给小陶松去了绑缚,才发现她真的伤得不轻,脸上、手臂上和胸口都有鞭痕,有的伤口皮肉已外翻出来了,可见鞭打的人下了死手。
何当归与紫霄的手里都有鞭子,鞭上都站着血迹。何当归手腕上有浅浅鞭伤,而紫霄的衣着看上去更狼狈一些。
孟瑄问:“谁动的手?鞭打在军中属私刑。”小陶嘤咛一声,醒过来,捂着脸嘤嘤啜泣。
何当归与紫霄互看一眼,何当归说:“我与她都动手了。”
两个人联手打小陶一个?
顿了顿,孟瑄又问:“谁先动的手?”
紫霄低头不说话,何当归回想了一下,道:“算是我吧,本来她们只是嘴上吵吵,我听得头大,就建议用武力解决问题。”
远处的军士在窃窃私语,说的什么却听不清,熠迢一副欲言又止的怪样子。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孟瑄打算如何处理这“军中三女人私自械斗”的事端。
自从接掌燕州兵权之后,孟瑄的掌军能力让人无可挑剔,就算再想挑刺的人也挑不出什么。可若是这件事处理不好,不服孟家军统领的将士兵卒,就知道怎么抹黑孟大将军了。
孟瑄负手踱步,察看着演武场的破坏程度,回头问熠迢:“起因姑且不论,那封蓝标密信,看过的人确定只有小陶一个,是吗?”
熠迢点点头。
“好,很好。”孟瑄黑眸一敛,内中的一片凌厉威慑直逼人心。那目光从紫霄与何当归二人面上划过,紫霄的小脸一白,何当归轻轻撇了撇嘴。
只听孟瑄沉声喝道:“演武场是兵士的圣地,场上连胜三场可以抵换一次军功,背十次军功就能做本部的旗牌官,是兵士的最大荣耀。但没有军阶在身的人,是没资格站在这个场上的,更遑论动用兵器,滥用死刑。”
他横眉看向紫霄、何当归,冷冷道,“你二人犯错不小,若以军法处置,每人至少要领五十军棍以儆效尤。可军法只用在军人身上,两位都不是,本该立即驱逐出营,又怕你们掌握了我军的机密,挟恨报复,做出不利于我军的事……我问你们,可知罪否?”
紫霄抿唇,看一眼何当归。何当归不语,于是紫霄憋足一口气说道:“将军明鉴,我为骑兵营抓住了陶辛这个奸细,纵然无功,也不至于有过!清宁公主包庇奸细,还挑唆熠迢放走奸细,难道她是真正的幕后指使吗?我只是随口一猜,她就急了,想杀我灭口,求将军还我公道!”情致楚楚,惹人怜惜。
孟瑄看向何当归:“可有此事?”
何当归慢慢走到兵器架前,二十五斤的生铁板斧,左手单手拎起,右手做掌状。
熠迢迷惑道:“您这是……”
孟瑄赫然变色,直觉地想上前阻止。袖子下的握紧拳头,勉强忍下。
啪!
呼啦啦——
何当归挥掌,单手碎板斧,一大块生铁碎作十七八瓣!
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
孟瑄皱眉,担忧地看她的手,固然以她的内力碎铁没问题。可昨天她还怪他的腰上肌肉太硬,硌了她的手指头。再硬能硬过生铁吗?
何当归一副高人的淡远模样,转身只留给众人一个背影,冷冷道:“我自幼习武,一身武艺不输给专职的杀手。到目前为止,我想杀的人,还没有一个能站着说话和告状的。”
众人呆傻。紫霄咬唇,脸色极是难看。
孟瑄轻咳一声,掩不住话底的暗笑,道:“嗯,这算是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紫霄的上述指控不成立。”
何当归下巴轻扬,露出一点讥讽笑意,回头问熠迢:“对了,‘听说’我挑唆你放走奸细小陶?我怎么挑唆的你,请熠副将复述一下。”
熠迢道:“发现小陶看了密信,紫霄端着一碗马汗走出来,要先药哑了她,使她不能泄露机密。公主就说,就算嫌疑犯是一头不会说话的牛,也有个申辩的机会,何况是个会说话的人,想把人变成牛,得先过她这一关。然后公主让我将小陶带到我的住处看守,等将军回来处置。”
“不料那村姑心虚,企图逃跑,”紫霄接道,“如果不是心里有鬼,她跑什么?”
小陶流泪道:“小女子以前不过是个深宅里的丫鬟,见的都是文雅人,听的都是软和话,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紫霄就是只毒蝎子,不蜇死了我,她是断不甘休的。我别无长处,只有一把会唱曲的好嗓子,她却想毁了我唯一珍视的嗓子,难道我就坐以待毙吗?”
孟瑄沉吟片刻,突然问小陶:“你识字吗?我记得你从前不识字的。”
小陶低头,带着几分羞涩的红晕,答道:“回将军,自从与将军分开后,我在家里的油铺帮忙,学认了几个字。”
孟瑄颔首道:“好,你身家清白,本将军也大概清楚。说你是奸细的确有冤屈的成分,所以,只要设法令你忘了信上的内容,你就可以离开了。”
小陶一愣:“我……我不走。”
熠迢微一摇头,道:“小陶姑娘,将军已为你平反冤屈了,走,跟我回去疗伤吧。”
他半拉半扶地带小陶走,小陶恋恋不舍地多看了孟瑄两眼,去疗伤了。
孟瑄又宣布道:“演武场动用私刑,不可原谅,罚紫霄将五千兵士的旧铠甲都打磨、上油一遍,做完才能休息,由王副将指派亲兵监督。罚何当归在五里坡的草地布下方圆百丈的雨雾退兵阵,时间以五日为限,由本将军亲自监督。”
雨雾退兵阵?
军士中有听说过这个阵名的,都露出怀疑表情。其中一人喊道:“退兵阵不是寻常阵法,就算熟读兵书的人照纸模仿,也只能布一个四不像的阵罢了!”
另一人附和:“听说只有本朝的‘兵神’徐达会布这个阵,连他的儿子都不能复制,更何况……”更何况一个女流之辈!
原本负责安排操演布阵的冯副将,疑问道:“将军不是说在五里坡放绊马阵吗?为何临时换作雨雾退兵阵?”
孟瑄道:“本将军接军机奏报,三日内将有岭南骑兵一万余人过境,与我军会师,共同进行为期半月的操练。原定的五千人演习闯阵,单靠一个绊马阵是不顶用的,因此要另作安排。”
冯副将一愣,一万余人加现在的五千,将是接近两万余的骑兵加坐骑。让这批兵马一起操演的大型布阵,自开朝以来还未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