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周黑碳台抬头四下看了看,翠绿色的旷野中,除了自己周围这几波人,再也见不到其他智慧生物,便大笑着跳下马背,一边从腰间摸刀子,一边发号施令,“一连,分散警戒,二连和三连,给我找柴禾点火,咱们就在小鬼子眼皮底下给彭专员接风,气死川田国昭那王八蛋。”
“得令。”众弟兄嘻嘻哈哈地散开,一个个脸上写满了骄傲,小日本儿怎么了,甭看在其他地方能横着走,來到黑石寨这疙瘩,就得乖乖地躲进城里别露头,否则,大伙一枪一个,全送他们回东洋老家。
斯琴和赵天龙两个虽然不像周黑碳那样骄狂,但也不认为黑石城里头的日本鬼子敢主动出來送死,低声商量了几句,便从卫队中分出几十名骑兵去做流动岗哨,其他人,则跳下战马,与周黑碳、彭学文两人麾下的弟兄一道开始准备野炊。
不多时,一道道青烟便在草原上升起,随之向四下飘散的,还有浓浓的肉香和此起彼伏的歌声,重重的火堆中间,彭学文、赵天龙、周黑碳、斯琴四人相对着举起了酒碗,谁都沒再提彼此之间的阵营差别和今后的事情,谁,其实心里头都清楚,这一顿酒,也许就是大伙能坐在一起的最后一顿,不图一醉,也许就是永远的遗憾。
第一章 问情 (八 下)
四个人都不想谈那些煞风景的话題,因此这顿野餐倒也吃得其乐融融,特别是周黑碳,自觉先前自己一怒之下跑掉有些失身份,故而插科打诨,竭尽所能地活跃气氛,把周围所有听众都逗得前仰后合。
除了一些活跃气氛的笑话之外,大伙在席间谈得最多的,便属张松龄,他当年千里追杀汉奸朱二,他这几年在黑石游击队的所作所为,还有他脑子里那些层出不穷的生意点子,以及这些生意点子给游击队,给乌旗叶特右旗,给整个黑石寨周围各地带來的变化,几乎无一不是有趣的谈资,让大伙聊着聊着,彼此之间的隔阂就越來越单薄,越发觉得对方熟悉且值得亲近。
这个年纪不大,说话做事却相当靠谱的小胖子,是将大家伙联系起到一起的纽带,沒有他,彭学文未必会主动找上周黑碳,与后者一道去诈黑石寨的城门,沒有他,赵天龙也未必会欠了红胡子那么大的人情,以至于以身相抵加入了黑石游击队,沒有他,彭学文未必会触犯了军统的纪律,不得不想办法立功赎罪,把斯琴推上了去重庆的飞机;沒有他,周黑碳也不会受了刺激,果断接受北路军的招安,通过职位和军衔的晋升來争一口气
在过去的三年多时间里,张松龄就像一根拖着长线的针,将大伙的命运先后串连起來,一道投入到时代的洪流当中,让每个人在其中都大放光彩,而他自己,也靠着这些朋友的帮助,做出许多同龄人难以想象的事情,一寸寸冲上了时代的浪尖,临风弄潮。
“我怎么沒看出他有那么好來,不过是个有贼心沒贼胆的蠢蛋而已,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子酸劲儿。”也不是所有人都认同张松龄,至少,斯琴的贴身侍女,正在替大伙切肉的荷叶就看不上他,听大伙把他夸得天上稍有,地上无双,忍不住就放下了刀子,撇着嘴数落。
“一边去,这里都是大人,哪有你一个小孩子说话的份儿。”斯琴立刻竖起了眼睛,冲着荷叶低声呵斥。
“我小,但不代表我笨。”小荷叶委委屈屈地站起來,嘀咕着走开了,作为她的东主,斯琴少不得又要端起酒碗來,向在座其他人赔罪,“大伙别生气,都怪我,平素对她太纵容了,让她根本不知道进退。”
“我怎么从里头闻见一股子怪味呢,。”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打击斯琴的机会,周黑碳岂能不赶紧牢牢抓住,“张胖子什么到底把人家给怎么着了,看架势,这辈子小荷叶都不想再提起他。”
“唉,是我多事儿了。”斯琴被问得脸色微红,喝了口酒,讪讪说道,“前一段时间大伙不是在纳林河畔又遇上了么,我见他也老大不小了,居然身边连个给收拾衣服的人都沒有,就打算把我的另外一个小姐妹清莲许给他,谁料他却不知道好歹,当着一大堆人人的面儿就把我的提议给否了,弄得清莲很沒面子,到现在还不愿意出來见人,所以荷叶才”
“得,看你这事儿干的,鸳鸯沒撮合成,撮合出冤家來了。”周黑碳偷偷看了彭学文一眼,幸灾乐祸地调侃。
“那倒不至于。”赵天龙笑着接过话头,低声解释,“我们蒙古人家的女子,沒那么小心眼儿,清莲就是有点脸嫩,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起來,至于荷叶儿,这里边原本就沒她什么事儿,等清莲好了,她也就不再觉得胖子哪都不顺眼了,老彭,你说是不是这道理,。”
“我说?”彭学文被问得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赵天龙是在变着法儿的向自己递话,心中不觉有些酸涩,但同时也清楚地知道,作为便宜大舅哥,自己根本沒理由也沒资格对张松龄要求什么。
妹妹已经过世四年多了,甭说她当初和张松龄两个沒有盟约在,就是有盟约在,对于这个男人可以向老婆写信炫耀嫖妓具体经过的时代,四年的守候,也已经足够的长久,想到这儿,彭学文笑着摇了摇头,悻然回应,“我能说什么,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我总不能背后拿棒子把他给敲晕了往女人床上塞,是不是,不过”(注1)
换了稍微正常一些的语气,他继续补充,“他也的确老大不小了,的确该成个家了,你们刚说的那个清莲姑娘长什么样啊,如果真合适的话,咱们不妨再给他们俩创造创造机会。”
“跟刚才那个荷叶是双胞胎。”周黑碳性子非常八卦,见彭学文不在乎大伙给张松龄介绍媳妇,立刻兴致勃勃地回应,“小姐俩长得一模一样,打小就养在王府,学得都是王爷家的规矩,只可惜她们姐俩看不上我,否则,我就一块儿给娶回去。”
“就你,。”斯琴像个护巢的母鸡般将浑身上下的“羽毛”竖了起來,冲着周黑碳横眉冷对,“你也不数数,你家里都养了多少个了,居然还腆着脸打我家姐妹的主意,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咱们家的清莲跟荷叶,就是都养成老姑娘,也不往你们家那个火坑里跳。”
“我们家怎么又成了火坑了,。”周黑碳气得一蹦老高,大声嚷嚷,“我那几个媳妇省心着呢,从來不互相闹别扭,有谁要是敢欺负人,一旦被我知道,立刻揭了她的皮。”
“是啊,谁敢当着你周大营长的面儿欺负人啊,要欺负,也得趁着你看不见的时候。”斯琴对一夫多妻的现象打心底里头反感,耸耸肩,继续低声抨击,“女人们之间耍的那些手段,你当我见得少么,表面上都满脸带笑,摊开手掌,谁握的不是一把刀子,,沒孩子时替自己争,有了孩子替孩子争,碰上个娘家贪心的,即便她自己愿意退让,家里边也得在身背后拼命往前推,什么时候家里头的男主人死了,什么时候后宅就彻底安宁了。”
“你”周黑碳被说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端着碗酒水直翻白眼儿,“咒我吧,你就,我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你了,让你恨不得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