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方国强的很多做法,他心里也不完全赞同,但后者是游击队的政委,级别本來就在他之上,所制定的那些政策又援引了关内老根据地的既成体系,几乎每一条都很有來头,所以他心里即便有所抵触,大多数情况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执行,并且某些时候还要带头维护规矩,以免麾下的弟兄们以他为依仗,跟方政委的人对着干。
周黑碳显然不知道赵天龙的难处,见以前跟自己同生共死过很多回的龙哥,也总是站在别人的立场上说话,心里又是失望,又是愤懑,撇撇嘴,不屑地说道:“不说就不说,大不了,咱们两家以后各干各的就是,我就不信,那姓方的那一套,就我一个人觉得难受。”
说罢,扭过头冲着彭学文拱了下手,跳上马背,一个人向远方跑去了。
“老九,赶紧叫几个人去跟着你们营长。”赵天龙见状,不得不越俎代庖,指挥独立营的熟人去保护周黑碳,然后,又摇摇头,讪笑着替对方向彭学文解释,“他这个人,就这狗熊脾气,等一会儿气消了就好了。”
“放心好了,都是自己人,我还能不清楚谁啥样,。”彭学文笑着点头,对周黑碳的行为表示理解,内心深处,却暗自庆幸自己來得正是时候,从刚才周黑碳的抱怨话语里分析,方国强目前的一些做法,显然已经引起的周黑碳的严重不满,黑石游击队和黑石独立营之间的关系,也出现了巨大的裂痕,而自己这个行政公署专员的职责之一,就是防止辖区内赤色武装的继续做大,这一路上正愁如何才能在张松龄不察觉的情况下,给黑石独立营与黑石游击队之间制造矛盾,避免他们最后合二为一,方国强眼下的行为,无异于瞌睡时给自己送枕头上门。
“我们方政委做事虽然认真了些,也不是像他说得那样不讲人情。”觉得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赵天龙又继续低声补充,“这不,听说你要过來当专员,他特地给我批了假,让我跟斯琴一道來迎接你了,要是真像黑子说得那样不讲人情,他怎么可能这样做,。”
“你还不知道吧,我跟你们方政委也是老熟人了。”彭学文立刻笑了笑,大声回应,“我,你们方政委,还有你们张队长,都是老熟人,虽然我们选择的道路不同,对了,你们张队长呢,怎么沒见到他,。”
后半句话,才是他的主要目的,凭着敏锐的直觉,他判断出张松龄眼下未必遇到了什么危险,但是,方国强能在游击队的占领区内放手施为,显然跟张松龄不在家有很大关系,如果张松龄被调到他处另有任用,或者受到了上级部门的审查,从此再也无法回到黑石寨一带的希望了,他彭某人今后所要采取的策略,可是要根据实际情况做出重大调整了,至少,不会再顾念到彼此之间的情谊,克制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些欲望,发觉到能痛下杀手的机会,也绝不会再犹豫留情。
谁料,赵天龙嘴里给出的答案,却与周黑碳先前的说法截然相反,“你说张胖子啊,他去抗日大学读书了,我们方政委说了,按照八路军的规矩,凡是重要作战单位的负责人,都会去抗大深造一段时间,张胖子读完了大学,今后的前程肯定不止是一个游击大队长。”
第一章 问情 (八 中)
抗日大学,对于这个名词,作为军统骨干特工的彭学文可是一点儿都不陌生,那是延安方面模仿当年的黄埔军校,创办的一所培养军事和政治干部的摇篮,八路军内的几乎所有中高级干部,都在此校轮番受过培训,海内外一些思想激进的左翼青年,也将该校视作学习救国本领的圣殿,当然,在慕名前去投奔的爱国青年里头,也悄悄地掺杂了一部分军统的钉子,其中有十余位还是彭副站长亲手训练出來的嫡系,只是他的这些嫡系有点儿不那么争气,去了延安之后要么从此渺无音讯,要么果断向延安的保卫部门投案自首,连累得彭副站长本人都上了延安保卫部门的黑名单,随时都有被对方重点清除的危险。
可以说,如果有可能的话,彭学文自己都想到抗日大学去“深造”一番,看看那地方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自己麾下的弟兄那么轻易地就变节投降,,要知道,凡是被军统派往延安潜伏的特工,要么是跟赤色政权有着刻骨之仇,要么有重要把柄掌握的军统手中,被抛出來足以让他们身败名裂,然而,这些家伙当中平素看起來心志最为坚定的一个,也不过是五个多月时间就彻底变成了一名赤色份子,跟过去割断关系时绝对是义无反顾。
忌惮归忌惮,不过,得知自己的便宜妹夫是去读抗大之后,彭学文心里还是隐隐涌上那么几分轻松,首先,这意味着张胖子被延安方面当作的重点培养对象,基本上不再有被清洗之忧了,其次,按照抗大及其下面各分校的规定,其中学制最短的一类科目,每期也要花费六个月乃至以上,趁着张松龄不在场的这大半年时间,他刚好可以毫无保留地把老对手方国强打得落花流水。
“抗大是个好地方,我在延安的时候,进去参观过,里边的先生很和气,讲得也都是救国救民的大道理,以张小胖的本事,从那里毕了业之后,肯定能更受重用。”见彭学文半晌不说话,斯琴还以为他在担心张松龄的安危,挥了下马鞭,笑着开解。
“我知道的比你多。”彭学文非常不领情地横了她眼,轻轻撇嘴,他不但知道抗日大学的所有科目,甚至连一些课程的具体内容都非常清楚,可越是这样,他越清楚地知道,自己今后拉张松龄回头的可能性几乎成了零,而国共两党之间的合作,此时已濒临破裂的边缘,中央政府甚至沒耐心等到日本人正式被赶走,只要來自正面战场的压力稍一减轻,蒋委员长集结在陕甘交界的二十余万大军,立刻会直扑延安。
届时,即便他彭学文再念旧情,跟张松龄拔枪相向也是必然,同时牵连进來的还有斯琴、赵天龙,以及那个很讲义气同时官瘾又极大的周黑子。
“当然,天底下哪有你们军统不知道的事情。”斯琴好心被当了驴肝肺,狠狠地回敬了彭学文一个白眼,气哼哼地嘲讽。
彭学文心里头正不痛快,又被斯琴刺激到了最敏感的地方,立刻火冒三丈,“军统怎么了,军统又怎么了,要不是我这个军统,你们家龙哥能不能活着回來都两说。”
“德行,挟恩图报,亏我还把你当个英雄。”斯琴被气得脸色发白,重重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将头扭向了旁边。
一转眼,三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了起來,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好,而赵天龙和斯琴两个今天到此的目的,却恰恰是为了给彭学文接风,顺带当面感谢他那天在纳林河畔装疯卖傻拖住了晋军的骑一师。
正尴尬间,耳畔却突然又传來的周黑碳的声音,“哈哈,有口福了,大伙都有口福了,龙哥,老彭,你们看,我手里提的是什么。”
三人迅速扭头,只见周黑碳单手拎着一头活狍子,风驰电掣般跑了回來,墨盘一般的脸上,全然不见刚才的恼怒之色,一边策动战马靠近,他还一边得意地显摆,“龙哥、老彭,我沒用枪,直接骑马撵上去用绳子套住的,这家伙攒了一夏天的肥膘,刚好杀了烤着吃。”
“就一头狍子,够几个人吃的,。”斯琴的注意力迅速被他吸引了过去,笑着打击。
“那边还有一群呢,老九已经带人追上去了,刚好让老彭带來的弟兄们也尝尝新鲜。”周黑碳气喘吁吁地放缓马速,笑着补充。
“我们那边有奶豆腐和炒米,还有肉干和干蘑菇。”赵天龙赶紧迎上前,借机转移先前的话題。
彭学文心里,也不想刚一重聚就把关系弄僵,此刻看到缓和气氛的机会,怎能不好好把握,策马朝周黑碳迎了几十米,笑呵呵地提议,“好,咱们干脆现在就生火烤肉得了,反正小鬼子也被你们吓得不敢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