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兄,你种豆类,一亩地能收多少斗?可有十斗?”
虞长明抿了抿唇,道:“十斗不到。”
朱瑙道:“我且算它十斗吧,每石约算两贯钱,每斗便是一贯钱。可若改种茶田,秋季打尾,一亩可产两斤毛茶,茶钱按两算……”
算盘噼里啪啦一通打,推到虞长明面前:“每亩地的利润少说提升三十倍。”
虞长明:“……”
他面上仍是平静的,内心却已山呼海啸。不看数字不知道,一看简直吓一跳。这何止是高一点啊?回去就把地推了,改种茶,谁不让他种茶他跟谁急!
再往下看,朱瑙罗列了几种他提到过的花草植物,那些都有药用价值,可着意培养,采摘卖钱,又是一笔不小的进项。
再往下,虞长明看到一条,颇为吃惊:“开盐井?”
朱瑙理所当然:“对,开盐井。你山中既有天然卤水,必有齍脉。沿齍脉凿井,采自然盐泉。提盐卤,晒井盐……仅这一笔进项,就足你山上寨民生活。”
虞长明目瞪口呆。
他自然知道盐的价值,也一直很庆幸山里有天然卤水,为他省去了买盐的开支。可是让他去卖盐?这种事他还真是做梦都没想过。
齍脉要怎么找?盐井要怎么开?
朱瑙道:“你们若不懂得如何寻找齍脉,开采井盐,交给我来办。我自能为你们找到能工巧匠。”
虞长明半晌才消化,怔怔问道:“即便炼出了盐,又该怎么出手?”
朱瑙一愣,诧异道:“难道你们种的茶,采的盐,不打算让我为你们经营?”
顿了顿,目光谴责:“虞兄,你不会这么不厚道吧?”
虞长明:“……”
虞长明:“…………”
——他说朱瑙为什么这么热切地要帮他出主意,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贩卖私盐是违法的,不过民间贩卖之人亦有不少。眼下这世道,法纪已成官吏捞钱的工具,只要花钱打点好官吏,没有什么不能做。而长明寨中没有经商之人,更没有本事去打通销路。想要赚这些钱,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跟朱瑙合作。利润自然也是双方分成。
虞长明回想起先前种种,不由失笑:“你那日在我面前打算盘……不,更早之前,你劝我收服隆城山,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朱瑙不置可否,只笑道:“我那日便说过,如今我在此位,所谋之职便是赚更多的钱。有何不对呢?”
他说的这样坦荡,虞长明反倒一点也不生气。说实话,在此之前,他一直都不喜欢商人。他总以为商人利欲熏心,盘剥百姓。可如今三番两次与朱瑙合作,他非但没有被盘剥,却颇有收益。这钱让朱瑙赚,他心甘情愿。
于是他又继续往下看。
其后又有种种举措。朱瑙根据他提供的账本和他方才所述情况,对山中的畜牧、劳力的分配、新地盘隆城山的利用等皆提出改善举措。若按他的方法来行事,虞长明需要担心的已经不是寨中人吃不饱饭该怎么办了,而是赚了那么多钱该怎么花。
当朱瑙一次又一次用算盘拨出他改良后的可能获得的收益,虞长明自己都觉得心跳有些快,竟也有些理解商贾的乐趣了。
——钱的确是个好东西。尤其是缺钱之后,这样的感受便愈发明显。
不知不觉,虞长明眉间愁云消散,脸上已有了几分笑意,
然而当看到末尾时,他再一次愣住,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
——朱瑙给他的最后一条建议,只写了两个字,且与钱财无关。
虞长明放下纸,抬起头默默地看着朱瑙。他试图从朱瑙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是朱瑙神色淡淡的,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朱瑙目光投向窗外,手指轻轻敲着着桌面,轻声道:“虞兄,这是乱世啊。”
……
虞长明揣着朱瑙所书条条建议离开房间,向府邸的大门口走去。一路上,他有点心不在焉。
幼时父亲教他读史书,他读到乱世篇章,总是狼烟烽火,生灵涂炭。往往百年乱象之后,方有英雄出世,救万民于水火,重振天下纲纪。彼时他年少轻狂,也曾幻想过若有朝一日天下大乱,自己便是那不世出的豪杰英雄。然而当他成为一寨之主,肩负起一寨老少的吃喝,他才发现所谓英雄,风光之下,有太多的道义与责任。
他也不知道如今这天下是否已是乱世。听说北方战事连年,起义军步步南下,逼近京城。又听说朝堂之中风起云涌,频频政变。而他所处的西南之地,虽无战火,也是流民四起,秩序崩坏。这天下似乎已经乱了,又似乎还没有大乱。
如今,他的心境遭遇当年读史书时截然不同。比起奢想自己成为乱世英豪,他更希望乱世不要到来。又或者,英雄豪杰能早日出世,救大厦之将倾。
可无论乱世与否,日子总还得往下过……
穿过院子的时候,虞长明遇到了正在院子里练棍法的程惊蛰。
程惊蛰见他出来,收棍站直:“虞寨主,你要走了?”
虞长明回神,“嗯”了一声。
程惊蛰与他没有什么好说的,道了一声再会,就进去找朱瑙去了。
惊蛰推门进屋,想问朱瑙打算什么时候出门,却见朱瑙站在窗口,望着外面的天空出神。惊蛰走到他身后,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
寒冬的天色有些惨淡,云层蔽日,一片浓雾。
惊蛰道:“公子在看什么?”
朱瑙道:“惊蛰,你说这天什么时候会变?”
惊蛰一愣。天色虽惨淡,但并没有要变的迹象。冬日便是如此,从清晨惨淡到夜晚。直到开春之后,方会有阳光明媚之景象。
然而朱瑙说会变,惊蛰就立刻相信会变。他道:“会变天吗?那我去拿把伞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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