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束顿时有些急了:“卢尚书分明年纪尚轻,如何说话却像个龙钟老者?我听说前些年卢尚书也曾上书进言,卢尚书分明与我所见略同,如今又是有何顾虑才不便多言?”
卢清辉不由愣了愣。
马束急切的质问忽然让他想起数年前在成都府的时候,他也常常与徐瑜这般据理力争。他看不惯徐瑜做事拖泥带水,徐瑜却说他不懂为官之道。那时候的他势必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心性会被磨成如今这样。也想不到,当年四处和稀泥的徐瑜如今在蜀国竟然成为了独当一面的辅政大臣。
他和徐瑜之间缘何竟似互换了身份一般?答案他心里有,只是不足为外人道。
何况磨平他心性的也并不止是岁月和经历。当初在成都府时他孑然一人,了无牵挂,纵使成天与袁基录针锋相对也毫无顾忌。如今回到陈国,他全族上下皆在临安,卢家也是这棵大树之中的一条根系啊……
马束仍不死心:“卢尚书,我知道你是深明大义之人,这话我也只敢对你说。如今朝堂腐朽,真正的有识之士却无出头之日,若经年累月,必定江山难保!那谢家分明也出过谢无疾这般人物,缘何却留不住,拱手送给蜀国做了大将?还有入那位效力于梁国的田畴,不也是越州人?缘何没留在陈国,却去了梁国?还有……”
他话还没说完,卢清辉便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建武将军,你既如此不忿,何不索性效法谢无疾呢?”
马束一怔,脸色瞬间就变了。
卢清辉的这句话在他听来无疑是一句讥讽,或说一句试探。效法谢无疾?让他离开江南,前去投奔蜀国吗?他要是真敢接这句话,那就是叛国通敌之罪啊!
他原以为卢清辉是这些世家子弟里难得目光深远的异类,卢清辉手下的衙门也是少有任人唯贤的。他在卢清辉面前抱怨这些,本是希望卢清辉能撇开门第之见帮助他在朝中争取权势,然而卢清辉的冷漠让他发现是他过于自大了。
归根结底,卢清辉仍旧是个世家子,跟他无亲无故,帮他说几句话都算是天大的情分了,还能指望真心实意地帮他吗?
他心里气恼不已,暗自愤然道:如果陈国注定亡国,他没准还真会效法谢无疾呢!
当然,他心里这么想,也不敢在卢清辉面前这么说。他慷慨的情绪很快收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卢尚书切莫误会,我绝无他意。我对陈朝的忠心日月可鉴。我只是见到我们江南儿郎投身敌营,心痛激愤,才会言语失当。还请卢尚书见谅。”
卢清辉脸上无甚表情,让他猜不透想法。
车厢内沉默下来,一路尴尬。直到马车停下,车夫在外喊道:“建武将军,府邸到了,请下车吧。”
马束拱手道:“今日多谢卢尚书。我告辞了。”他深深看了卢清辉一眼,转过身暗暗咬了咬牙,撩开车帘下车了。
卢清辉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马束一走,原先坐在车轼外的贴身书童钻进了车厢,抱怨道:“公子,那姓马的真讨厌。他就知道四处攀附,攀上了柳家还不够,如今又想来攀公子。我看他怕是连自己姓什么也忘了!”
卢清辉瞧了书童一眼。小书童今年不过十几岁,从小养在卢家。他祖上世代都在卢家为奴为仆,因为人机灵,卢清辉才将他留在身边做事。
这小书童生性其实颇为良善,路上遇到乞讨的,总愿意慷慨施舍。但他却会如此厌恶马束。
“我也不喜欢他的为人。”卢清辉摇头道,“但他若不是在这里,其实本可不必如此。”
小书童眨眨眼,不太听得懂卢清辉的话,但也不好意思多问。
过了一会儿,小书童有些担心地问道:“公子……方才他说的那些话是危言耸听吗?咱们当真变得不太平吗?”
卢清辉淡然道:“不是危言耸听。梁国存,陈国存;梁国灭,陈国灭。”
小书童震惊地瞪大眼睛。梁国原先不还是他们的敌国么?什么时候他们跟梁国绑在一块儿了?
而这么可怕的事,卢公子又为何能用这么淡定的语气说出来?他难道就不害怕吗……
第276章 这样稳赚不赔的买卖,陶北当然不可能错过。
此时邺都的皇城内,陶北正在设宴款待陈国来的使者。
陶北暗中观察着一旁的柳江平,见他从酒席开始后只吃了些菜,酒水却沾得很少,不由问道:“柳公子,可是今日的酒菜不合你的胃口?”
柳江平忙道:“怎会?陶公费心准备,这酒菜佳肴样样都是极好的,尤其这酒回味甚甘。若不是怕喝醉了,我倒真想多喝几盅!”
陶北笑道:“那只管尽兴喝就是,喝醉了又何妨?倘若柳公子喜欢,到时候我让人装几车给柳公子一并送回江宁去。”
柳江平半开玩笑道:“这不是怕喝醉了,陶公给我灌迷魂汤么?哈哈,我可不喜欢醉了的滋味。”
陶北笑容一僵。他打的还真是这个主意,巴不得把柳江平灌糊涂了,没准自己能得些好处。然而他嘴上是不会承认的,很快也哈哈大笑道:“柳公子说哪里的话!我这不是想尽地主之谊,好生款待柳公子么?若柳公子在我这里若没有吃好喝好,传出去了,别人还以为是我陶北小器呢!”
柳江平道:“怎么会?我满意得很,多谢陶公的美意!”
两人相视一笑,表面上一团和气,心里却各自腹诽。
此番柳江平来到邺都,乃是奉命出使梁国,与陶北协商如何共同抗蜀的。虽说是共同抗蜀,但陈国不打算出兵,只打算出钱。而且钱也不是白给,柳江平带来的人会与陶北协商一些政策与经商的条件,以便日后有机会从别的地方把钱赚回来。
然而陈国并不知道梁国在军费上究竟有多大的缺口,因此柳江平要先探探陶北的口风,看他们究竟需要多少钱,以决定这条件该怎么谈。
而此刻偏殿里,就有不少度支官员们正在加急核算账目,以便尽快给陶北和柳江平一个准确的答复。
珠算声、翻页声不绝于耳……
正殿上又奏罢两支乐曲,舞娘们行礼退下,一名度支官员悄悄上殿,来到陶北身旁,与陶北附耳说了几句。陶北听罢脸色一苦,点点头,又摇摇头,连声叹气。
柳江平注意到了这一幕,问道:“陶公,有结果了么?”
陶北舔了舔嘴唇,赔笑道:“柳公子,如今我们国库空虚,实乃危难之际。贵国肯出手相助,实在是雪中送炭啊!如此恩情……”
柳江平笑着打断道:“恭维的话不必说了,咱们还是赶紧说正事吧。这事儿越早定下来越好,不是么?”
陶北默了片刻,道:“希望贵国能慷慨解囊,襄助我国一万五千石谷。”
“噗!!”柳江平听到这个数字,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饶是他做好了准备,也没想到竟会这么离谱!
“咳咳,咳……”柳江平不住咳嗽,他的侍从忙上前帮他拍背。陶北则坐在一旁神色尴尬。
好容易止住咳嗽,柳江平又好气又好笑:“陶公,粮食也是从地里收上来的,可不是白白从天上掉下来的。我们只能帮你们解燃眉之急,你总不能指望我们陈国替你养活你梁国的大军吧?”
一万五千石粮草,合十五万斗粮草!!这是个极为庞大的数字,即便是富饶的江南,国库一整年的收入也不过如此了!这叫柳江平如何能不惊诧生气?
陶北十分无奈:“不瞒柳公子,此诚燃眉之急。陶某绝无欺瞒之意啊。”
柳江平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