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北道:“柳公子应该知道,梁国有军队三十万余众,军费耗用巨大。陶某已竭尽所能筹措军费,奈何收不抵支,实在难以维系啊!”
其实陶北此番确实是狮子大开口,有意把价钱喊高了,因为他也知道陈国主动找上门来与他联手,是因为陈国害怕梁国被蜀军剿灭,他们陈国也会唇亡齿寒,所以必然会鼎力相助。但是他的这番诉苦却是真情实感的。
如今鼎足天下的三国之中,梁国的兵马是最多的,有接近三十万人。按说梁国的实力也该是最强的,实则却并非如此。
梁国兵马众多,那是因为天下大乱时,中原先乱,各路人马纷纷起兵,打得昏天黑地。中原霸权在短短几年里几番易主,然而权力的更迭,并不每一次都是厮杀到底的。在这些年里,各路人马相互兼并、收降、吸纳、制衡……最终使得中原暂时平定,才有了梁国。
陶北登上霸主之位的同时,也接管了大量他的前任刘平留下的兵马。而这些兵马又有刘平从他的前任那里接手的……总之鱼龙混杂,怎一个乱字了得?
而这么庞大的兵马,虽然名义上归他这个梁国大将军管辖,实际上他真能差遣得动的部队并不多。就说先前上官贤在蒲州被困,陶北给多支军队下达了前往蒲州解围的命令,但是那些军队要么推诿拖延、回避战事,要么趁机诉苦哭穷,非要陶北先下发一大笔钱粮来才肯出兵。结果就是嫡系军队被牵制住了无法调遣,那些非嫡系的军队又调遣不动,这才导致了四个月后孤军奋战的上官贤被蜀军生擒。
至于陶北为什么不遣散那些不听话的大军?他倒是有这心思,可他上位的时间还不久,为了坐稳自己的位置,他岂敢轻举妄动?他原想着等自己坐稳了位置,再慢慢除掉这些异己,奈何敌人不给他时间和机会啊!
而且由于军队裁撤不掉,为了加强自己的权柄,他还不得不继续招兵扩军,强化自己嫡系的势力,这更导致了梁国的军队尾大不掉。
陶北已经想尽办法筹措军粮了,屯田、加税、借贷……就连先前剪除上官贤当与之事,他也有意牵连了许多人下水,也是为了趁机收缴一些豪强大户的家产,以充作军资。就这样,他仍然维系得极为艰难。
如今河南这一丢,投敌的军队事小,损失了梁国最肥沃的土地事大。梁国朝廷的周转变得愈发困难了……
自古便有人将军队称作貔貅,称其有镇守平安、开运避邪之能。但貔貅同时也是可怕的吞金兽,以八方之财为食,吞万物而不泻。这一点,陶北实在深有感悟。
柳江平对于陶北的狮子大开口极为不满,但是现在陈国确实无法放任梁国陷入混乱,于是他也只能跟陶北讨价还价,以便协商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来。
经过好一番交锋,最后双方勉强达成了一致——陈国可以援助梁国谷物一万石。为此,梁国需要在多项国策上给予陈国相应的好处。不过这些国策的详细内容便需要由双方的官员们坐下慢慢协商了,并非柳江平与陶北在宴席之间可以商定。
而除了那些国策之外,陈国为梁国资助粮草,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条件——
柳江平将信将疑地问道:“陶公,你当真有把握击退蜀军,收复河南吗?”
陶北面如寒霜,掷地有声道:“收复河南关乎我大梁国运,不用柳公子说,我梁国上下都会竭尽所能!”
柳江平见他语气坚定,似乎胸有成竹,不由放心了许多。
陈国向梁国资助军费,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陶北许诺得到了这笔军费以后,梁国军队会立刻击退蜀军,收服河南!
须知陈国的权贵们之所以惊慌失措,正是因为蜀军节节胜利,先取长沙,又取河南,眼瞅着马上都要打到江南来了,这能不慌吗?而陶北只有夺回了河南,才能继续跟蜀军势均力敌,才能让陈国继续维持目前的局面。所以陈国才愿意出钱让梁国收复他们的疆土。
可陶北虽然做出了许诺,他实际上真有收复河南的把握吗?——柳江平不知,陶北固然有这个心,把握却实在谈不上。
陶北之所以如此信誓旦旦地承诺,一来是因为他必须得到陈国的资助,否则他就连今年都过不了;二来,对于收复河南这件事,他有许多文章可做。
梁国那些庞大的、混乱的、非嫡系的军队,对他来说非但没有好处,还成为了随时会将他拖死的累赘。他早就想除掉这些军队,但如果简单粗暴地将几万人的大军遣散,那这些士卒们一定造反的。而如果要自己动手剿灭这些人,一来难以下手,二来仍然有逼反的可能。所以处理这些军队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死在战场上。
之前陶北就三番四次想要调集这些军队去作战,但那些贪生怕死的军队总是以粮饷不足为由拒战。现在粮饷有了,又有了与陈国的盟约,这些军队再想拒战可就难了。为了领取粮饷,他们势必得向河南进发。
陶北也知道这些军队虽然人数多,但战斗力并不强,对于他们能否击退蜀军。陶北没有信心。但没关系,无论最后谁胜谁负,对陶北来说都是好事。蜀军胜了,便是他借蜀军的手除掉了异己,同时对蜀军也造成了一定的消耗;若这些乌合之众击退了蜀军,帮他收复了河南,那就更好了,他们挽救了梁国的国运啊!
这样稳赚不赔的买卖,陶北当然不可能错过。
两人达成了一致,天色也已经不早,余下的详细将由双方官员一起商定,于是陶北便命人将柳江平送回去休息了。
……
……
暝色四合,夜风渐起。
一更天,暮鼓敲响,城门关闭,城里的百姓回到住处,关上房门,开始宵禁;二更天,天色昏黑,除却城楼、宫墙等处有守军的火光照耀,其余地方皆已伸手不见五指;三更天,云雾散去,星河闪耀,万籁俱寂;四更天,玉轮西沉,天星黯淡;五更天,天际吐白,鸟雀始鸣,万物苏醒。
一些房屋已打开了门窗,然而还未到解禁时分,城内的街道上仍然空无一人。
城楼上站了一夜岗的守军们哈气连连,掐指算着还要多久才能换岗,忽然间,安静了一宿的平原上响起了马蹄声。
守兵们被蹄声惊动,纷纷向城楼下望去。只见一人骑马逆着晨光而来,红光中一团黑色剪影,谁也看不清那是什么人。
“什么人过来了?”
“不知道……还没到解除宵禁的时候,先扣下他再说。”
不多时,那单骑驰近,在城楼下勒停了马。
“来者何人?!速速下马!”守城的士兵高声质问。他们生怕来者不善,弓兵们甚至架起了弓,随时准备放箭。
城楼下的人不语,也不下马,只怔怔地望着高大的城门出神。
负责守城的军官站在上方观察了片刻,见那人身上不像有武器,也不像来刺探情报的探子,于是下令道:“出城去把他扣下。”
很快,城楼的偏门打开,一队持刀的士兵冲了出去,将那骑在马上的人团团围住。
“你是何人?可有通牒?缘何半夜行路?还不速速下马!”一名士兵再次大声质问。
直到凑近了众人才发现,骑在马上的是个消瘦的男子。他的脸颊和眼窝深深凹陷,仿佛逃难而来的灾民。可他身形挺拔,又似习武之人。更何况马乃稀罕之物,若是普通百姓,哪里弄得到这样的好马?
面对士兵的质问,那男子只是缓缓环视四周,动了动嘴唇,似想说什么,却依然没有开口。
双方僵持片刻,士兵们失去了耐心,正要上前强行将人拿下,忽然有一人不可思议地开口:“你是……上官……将军?”
众人顿时愣住。
这梁国除了上官贤之外,没有第二个上官将军。而上官贤在常驻河南前,也曾在邺都待过一段时间,主持过一些军中大事,因此颇有几个士兵见过他。只是方才有些人只觉得此人眼熟,却想不起他是谁,被人这一提醒,认出他的人才多了起来。
众人顿时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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