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见他上下打量自己,眼中带着疑惑,略微猜到他是在说什么,偏昂首挺胸,作出一副不服输的模样来。
阿绯正在炕上半睁着眼睛,听两个人在一块儿煞有其事地说这些话,她心中啼笑皆非,她自然知道阿雷登不懂大启话,而南乡更加不懂虢北话,但是两个人居然像模像样地说了这么久,还有问必答地,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阿雷登跟南乡说的投机,便又邀请他去自己家里玩耍,这个却难以表达,幸好安吉利大婶进来,因为泰沙大叔懂大启话,所以安吉利大婶也略懂几句,当下替阿雷登翻译了一下,南乡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当下就高兴起来,回头看阿绯:“姐姐,阿雷登邀请我去他家里。”
阿绯有些惊讶,看看两个人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样子,终于点头,懒懒地嘱咐:“别出去乱走,只去他家里就好,玩够了直接回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丢了的话,我找不到。”
南乡一概应承,两个孩子手牵手出去了。
南乡出去后,阿绯便继续在心中谋划心事,安吉利大婶捧了一碗奶茶送过来,阿绯吃了口,觉得很美味,就道谢。
安吉利大婶慈眉顺眼地笑了笑,进里屋拿了一件兽皮,捏在手里缝制。
阿绯看着她慢慢地飞针走线,想了会儿,就问:“大婶,你们这是什么地方?”
安吉利怔了怔,然后吃力地说:“我们这是普里镇,意思就是鸟飞不到的地方。”
阿绯似懂非懂,但是听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就有几分欣慰,又问:“那么这里距离大启的驻军地方有多远?”
安吉利看着阿绯,眨了眨眼后,说:“驻军?”
“军队……”阿绯说了一句,手作出拉缰绳的动作,“打仗的军队……大启的……”
安吉利的脸色变了变:“不打仗,不打仗……”
阿绯见她居然不懂自己的意思,略微焦急,想了想,就直接问:“大婶,我是问……听说大启那边有个很厉害的将军,叫做傅清明,你知道吗?”
安吉利的眼睛一下子瞪大起来,定定地看着阿绯,弄得阿绯心里毛毛地很紧张,谁知安吉利看了她一会儿后,一下露出灿烂的笑容:“傅将军,好,好!”
阿绯纳闷,安吉利见她不懂,就举起拇指:“傅将军。”
阿绯吃了一惊,这明明是夸奖人的手势,大概是看出她眼中的疑惑表情,安吉利又拍拍大腿,说:“傅将军在,不打仗,跟皇帝和谈,能过好日子。”
这几个字她说的荒腔走板,听起来有几分可笑,但是阿绯却没有笑的心思,看了安吉利一会儿,就默默地点点头,一时居然把自己想问的话给忘记了。
安吉利见阿绯默默地,就又笑容满面地推让她喝奶茶。此后阿绯又问了几次,安吉利却总是竖起拇指,阿绯问她知不知道傅清明在哪,是不是在大启的军营里,她却一问三不知,脸色很茫然。等泰沙大叔回来,阿绯只好又旁敲侧击地问他,泰沙大叔知道大启的驻军在此地十多里开外,却也不知道傅清明是不是在军中,据说没听说什么消息。
阿绯有些焦急,不知不觉三天过去了,她的身子也养好了,阿绯就打算亲自去驻军里看一看,这一清早,阿绯正要跟泰沙大叔跟安吉利大婶说这件事,却不料安吉利大婶先一步出来,喜气洋洋说:“今天猎队的男人回来,喜事,一起去迎接吧。”
阿绯见她居然换了一件新衣裳,她刚要说自己要走,身后南乡也出来,说道:“对了,昨天阿雷登说他阿爹跟哥哥要回来,还叫我去他家看打回来的猎物,据说还会有熊呢。”
阿绯看看他兴高采烈的小脸,这三天里南乡几乎每天都跟阿雷登他们那伙孩子一起疯玩,几乎忘了他们来虢北是为了什么。
阿绯心想:要走也不在一时,大不了看完了猎队回来再走。于是就并没有出声。
安吉利大婶见状很是高兴,挽着阿绯的手臂往外走去,那边南乡早跟脱缰的小野马般跑了出去,门口上阿雷登正等着,见他出来就呼啸了声,身边五六个孩子一块儿,像是一群小崽子似的往村口去,末尾有两个不慎在雪中滑到,却又一声不吭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因为冬日寒冷,原本白天路上并没有多少人,但是今天不同,阿绯一出门就吃了一惊,见街头上三三两两地,都是盛装打扮的女人,一个个喜气洋洋,成群结伴地都往村口走去。
阿绯一边走一边打量,看周围人这势头就好像是过节,十分隆重。阿绯心想:“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猎人打猎回来了吗。”却不知道对于虢北人尤其是这些边境旁的住民来说,冬天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归猎”,靠着打猎储存大量的肉才能度过漫长冷酷的冬天,所以每一次猎人归来都会受到热烈而隆重的迎接。
快到村口的时候,人也越来越多,阿绯不停地四处看,虢北气候严寒,除去路上无名买的那件裘衣,阿绯其他的衣裳都不顶用,完全无法御寒,安吉利大婶翻箱倒柜找出了她年轻时候穿的衣裳裙子,阿绯试着穿上,居然差不多能穿,只肥大一点点。
阿绯看着安吉利大婶那肥胖的身躯,很难想象这些衣裳曾经是她穿过的。大概是看出她的疑惑,安吉利大婶说:“我们虢北的姑娘,年轻的时候大多都是花一样,可是嫁人了后又多半都会……”说到最后就看自己。
阿绯见她脸颊跟身体都极丰满,且脸色红润,洋溢着欢乐的笑容,却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有这样开心的笑容挂在脸上已经是最美,还需要什么其他呢。
阿绯穿着长裙,围着裘皮,踩着皮靴,头上还戴着皮帽子,若是不细看脸蛋,就好像是一个纯正的虢北姑娘似的。将到村口,斜刺里出来几个虢北的女孩儿,唧唧喳喳声音如云雀,说个不停,安吉利大婶挽着阿绯的手向她们打招呼,几个人就也回过头来,有人看到阿绯,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一个鼻子上生着几颗雀斑的姑娘就问:“大婶,这就是你们家的贵客吗?”
安吉利大婶说道:“是啊。”另一个脸颊红红的少女打量了阿绯一会儿,说道:“她像是大启人,跟赛恩斯一样。”
红颊少女说完,那雀斑少女惊奇地问:“你又知道赛恩斯是大启的人?他明明都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而且他会说我们虢北话,我看,应该是哪里的双裔。”
所谓“双裔”,就是虢北人跟大启的人成亲后生下的孩子,因为此地是边境,靠近大启军营,近年来无战事,许多大启的士兵以及边境的百姓跟虢北的人通商、往来,渐渐地促成许多婚事,生出好些混血的孩子,统称双裔。
几个少女一边走一边打量阿绯,红颊的就说道:“她长得真漂亮,看起来比嘉丝蜜还好看,就是太瘦了,一阵风大概就会把她吹走。”
她身边矮个的说:“嘉丝蜜呢?大概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找赛恩斯了吧。”
雀斑的捂着嘴笑:“她的魂已经给那个异族的男人给勾走了,因为她喜欢赛恩斯,惹得赫尔若很不高兴。”
“赫尔若喜欢她啊,她却不喜欢我们族里的这个大英雄,反而去喜欢个异族男人,但这样也好,我们才会有机会。”
几个少女哈哈大笑起来。
皮靴踩在地上,挤压着雪,发出带劲儿的声响,少女们边走边议论,不时发出快活的笑声,十分热闹。
阿绯就问安吉利大婶:“她们在说什么?”
安吉利大婶带笑看了那几个少女一眼:“她们夸你长得美丽。”又用虢北话说:“你们说起男人来小声点,会被人听到。”
少女们挤在一起,尖笑起来:“安吉利大婶,是不是泰沙大叔最近说你什么了,才让你变得这么胆小了?”
安吉利大婶笑骂:“一群只会乱叫的花鹿,我为了你们好才说话,你们反而说起我来了。”
正说着,雀斑少女忽然叫道:“快看,他们回来了!”又叫,“赛恩斯!”旁边的红脸颊少女却叫道:“嘉丝蜜也在那里!”
阿绯还没看,耳畔先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响声,像是雷神驾着战车驶过,阿绯心中一惊,急忙扬头看去,却见在前头村口上,如风过如雷奔,驶来几匹高头大马,都是乌黑的毛儿,晴光之下像是一匹匹的黑缎子闪着光,马儿壮硕而俊勇,马头上戴着铁甲,只露出双眼,而阿绯看到马上坐着的都是些身披厚厚斗篷穿着毛皮的骑士,个个腰中佩刀,头上还戴着铁盔,雷霆万钧地自眼前掠过。
阿绯心中一惊,这哪里是猎人?这幅打扮,这种气势,分明就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一样!怪不得常常听人说虢北人是好斗的,连一个小镇上的猎人都这样,那军队呢?
那瞬间阿绯心中并不觉得高兴,反而有一股说不清的滋味:虢北的人如此强悍,那么抵住了他们的傅清明……究竟是说他三头六臂手眼通天之能呢,还是说他果真在此处费尽了心机才能保持虢北跟大启的一直和平相处?
但不管如何,这都说明,傅清明是比虢北人更加的强……
小镇上出猎的男人大概有四五十个,前头是领队开路,中间有负责护卫承载着猎物的马车的,后面还有押队,先前有一个负责报信的先回来告知了猎队准确回归的日期,镇子里的人才开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