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2 / 2)

刻着傅家徽记的马车辘辘走远,街巷间暮色渐合,隔街有孩童笑闹声传来,不知是谁家煮饭晚了,炊烟青淡,菜香隐约。

攸桐转身回院,绿漆双扇的门掩上,门前便归于安静。

片刻后,拐角处的玄色衣衫被风拂动,露出一角,黑底皂靴悄无声息,健步离去。

……

住处安置毕,攸桐要做的便是收拾新家,抽空上街挑选店面,瞧瞧菜蔬和肉的来处。因两位许管事已到了,安置在后巷,便叫他们去寻牙侩,物色合适的伙计。

傅煜这边,在练兵巡查之余,也留意着狱内的情形。

这一日,听罢属下报来的消息,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孤身往狱中,去寻魏天泽。

第81章 交代

自打攸桐遇刺、魏天泽被关入牢里, 已是半月有余。

关押魏天泽的这座牢狱是军中用的, 位于齐州城郊,石墙铁壁建成, 专管看守永宁帐下犯了军规的将士。牢狱统共设了两层,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如矮平的兽蹲伏, 远处瞧着不甚起眼, 到了近处却是防守森严,方圆三四里拿栅栏围起来,不许闲人踏足。

过了中秋,淅淅沥沥落了两场秋雨后,天气凉快了许多, 进到牢里, 更觉寒气侵体。

陪傅煜进去的牢头曾是位军中猛将,行事凶悍周密, 颇有威名, 深受傅德清信重。后来战场负伤, 断了半条腿, 便调往此处。因魏天泽是傅煜的副将, 身份颇要紧, 入狱时并未张扬, 由牢头亲自安排看守送饭的人。

关押魏天泽的牢间自然也在最隐蔽坚固之处。

巨石砌成的廊道昏暗阴沉, 朝西的铁栅栏门推开, 里头更是幽暗,安静得死寂。

牢头送傅煜进去后,便带人守在门外,傅煜孤身进去,黑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极轻的动静,沉稳而规律。最里面的牢间里,魏天泽原本垂首而坐,听见这脚步声,忽然抬起头,侧耳细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他的牢间外停下。

处于地下的幽暗牢室,没半点天光,唯有廊道里的火把送来些许光亮。

魏天泽眯了眯眼,看到一道修长的暗影投在地上,一动不动。目光抬起,便见傅煜负手而立,端毅岿然如重剑,墨色的衣裳几乎与周遭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眼睛深邃湛然,正注视着他,神情晦暗不明。

“将军。”他开口,声音微哑。

傅煜没出声,只沉眉看着他。

短短半月时光而已,里面那人的神情气度已跟从前迥然不同。

身手出众、年少英武的小将,在外意气风发、英姿飒爽,如徐徐挪向当空的烈日,炽热而耀眼。当年并肩杀敌、叱咤疆场时,银枪黑袍的小将,也曾出手惊艳,令人望风而逃。此刻,他神情里的风发意气荡然无存,盘膝坐在牢间的角落,下颌胡须墨青,头发也因疏于打理而凌乱,眼神黯淡无光。

他的手腕、脚腕上,皆系了精铁煅造的镣铐,粗重而牢固。

傅煜眸色暗沉,开了牢门,抬步进去。

牢间十分逼仄简陋,最里侧一副颇窄的床板,三面抵墙,旁边一张矮桌,可供用饭,此外别无一物——毕竟是曾为国征战、几度险些捐躯的将士,牢间里并未常放恭桶腌臜之物,算是留下最后一点体面。

傅煜在魏天泽对面盘膝坐下,面色冷凝。

魏天泽自哂般垂头,“见笑了。”

“许久没见。”傅煜拿出背后的食盒,取出一坛酒、两个小瓷碗,“这应该是你我最后一次喝酒。”说着,将两只瓷碗注满。

酒液醇厚,有香气逸出。

魏天泽被关在此处半月,不见天日、粗茶淡饭,周遭虽无刑具、惨嚎,但独自枯坐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无人问津,只留他面壁回想,将这小半辈子的事逐个回味,其中五味陈杂,煎心熬肺。

香醇酒气入鼻,他稍觉意外,迟疑了下,仍取了一碗,仰头喝尽。

酒液入口绵软,到了喉咙却忽然变得辛辣,刀子般一路剐下去。

两人闷不做声地连喝三碗,魏天泽才道:“将军有心事。”

“我跟攸桐和离了。”傅煜抬眉,神情阴沉。

魏天泽神情微诧,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牢间阴暗,对面的男人端坐在地,沉稳如山岳,魏天泽看着他的神情,慢慢地,回过味来。数年相处,他知道傅煜的性情,从未对女人挂怀,亦不对旁人流露情绪。而此刻……魏天泽眉头微动,喉咙干涩,“是因为那场刺杀?”

“你当日,安心要取她性命?”

魏天泽一顿,半晌才道:“若再来一回,我会另想对策。”

“毕竟刺杀事败,将自身搭了进去。”傅煜冷笑了下,“处心积虑十余年,便是为搅得我家宅不宁?魏天泽,你也曾浴血杀敌、奋勇守城,是我齐州男儿的楷模。”

这楷模二字,从前当得起,如今却已轰然溃塌。

魏天泽被关在狱中半月有余,不受半点刑罚,亦无人过问探视,与世隔绝如活死人。在外时,满腹心思扑在正事,被图谋的事勾着,无暇细想旁的,如今身在囹圄、无所事事,自知身世瞒不住,对着冷硬石壁,看着那位曾教习他兵法韬略、每日瘸着腿亲自来送饭的老将时,胸中念头也是几番起伏折转。

他取过酒坛,自斟两碗酒喝下去,忽而站起身。

“给你讲个故事吧。”

……

魏天泽出生的时候,魏家已夺得军权,被封了西平王的尊位。

军政大权在握,又有朝廷里独一无二的异姓王的尊荣,彼时的魏家何等煊赫繁华,自不必说。年幼时的记忆早已模糊,魏天泽记事时,他并不在府里居住,而是在城外跟着教习师父学些练武的皮毛,读书认字。

那时候,他似乎才五六岁,还不叫魏天泽,藏在城外的别苑,深居简出。

外面众人皆传他已夭折,魏天泽虽不懂其中涵义,却仍按着师父的叮嘱,不敢乱跑。哪怕偶尔回府看望娘亲,也是藏在马车里,走偏僻小道,免得让旁人看见。他的母亲原本是魏建的得宠侧妃,却不知为何忽然失宠,住在府里的偏僻角落,少有人问津。

府里有很多得宠的女人,他的顶头也有嫡出兄长,是王府尊贵的世子。而他却只能藏匿行迹,跟着师父苦练身手,连父亲的面都很少见到。

直到八岁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