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幺儿低头道:“不知道知府公子和其他人是怎么商议的,说跟着大爷的其他人都打了人,不能轻饶,就叫我一个人回来报信儿。至于大爷身上的银子,早在打完架后被知府公子带的人拿下时搜罗了干净,赏给那些下人吃酒了。”
宝钗闻言,不禁道:“这知府家的公子,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小幺儿无言以对,心道:“知府家的公子已是极慈善了,若是身边那位穿宝蓝衣裳的公子做主,只怕早就扭送衙门了。”直到此时,他仍旧对知府公子身边身着一青一蓝的两位公子十分畏惧,尤其是蓝衣公子,那眼神儿比金陵体仁院总裁甄大人都凌厉。
薛老爷不以为然,道:“新来知府,等知道了咱们家的厉害,便不会如此了。”
宝钗想了想,的确如此,自己从小到大,有不少官员人家都奉承自己家呢,不得自己家意的,许多都坐不安稳。原先应天府知府的太太还几次三番地奉承自己母亲,听说就是自己的舅舅保本,举荐了他们家高升,所以他们对自己家感恩戴德非常。
别看宝钗年仅六岁,但是她自小跟着薛老爷读书识字,又因胜过兄长,更得薛老爷十分看重,读了极多的书,颇有几分薛老爷的性子,早已明白世事了。
在薛姨妈打点礼物的时候,薛老爷命管家拿了二百两银子随着小幺儿去醉仙楼带薛蟠回家,自己却换了衣裳,递了帖子去知府家。
各位看官,你道新任知府是谁?却是林如海的同科,曾经到云南做官的探花程胜。
程胜在云南因一直有沈雪照应着,本身办事又精干,倒也平安,后来沈雪从五品升到了四品,去了山东做知府,如今又连任巡抚,他却在云南熬了好些年,好容易升到了沈雪原先的同知之职,又过六年,才升到现今的应天府知府。
程胜早在云南定下来时,便接了妻儿团聚,如今一家同至金陵,因想着离扬州颇近,正交代妻子送礼去林家,听说金陵薛家老爷来拜,微微皱眉,道:“这么晚了,来做什么?”
程太太道:“想是有要紧事,老爷见是不见?”
程胜叹息道:“怎能不见?为官多年,别的没学到,就这份圆滑世故的工夫愈加好了,听闻金陵薛家是金陵护官符上头四家之一,不见,指不定将来又如何呢!”
又道:“天也晚了,打发人去瞧瞧,辉儿怎么还没回来。”
程太太听了,不禁笑道:“林哥儿和俞公子听说随着先生到金陵游学,可巧叫咱们遇到了,辉儿又是个年轻心热的性子,虽比林哥儿和俞公子年纪大,却不如他们见多识广,他们在外面酒楼里吃饭,再热闹些,又要送林哥儿和俞公子回去,难免回来晚些。”
程辉乃是程胜之次子,今年十八岁,本性伶俐,旧岁才中了秀才。程胜的长子名唤程耀,今年二十三岁,比程辉更聪明清秀,可惜体弱多病,见不得风,至今尚未娶亲。因此便由程辉去陪俞恒和林睿等人,后者二人随着先生来的,亦非他二人,二三十个人早都拟定在林家旧宅居住,林睿和俞恒过来拜见了一回,昨日已在他们家用过宴了,至今日午间则是程辉在外面设宴请他们品尝淮扬菜,早说了,等他们用毕送他二人回去方能归家。
程胜道:“好歹叫人留心着,莫要太晚了。”
程太太答应一声,程胜方换了见客的衣裳,往前厅走去。
来的只有薛老爷一人,拄着拐杖,不到四十岁的年纪,两鬓却略有斑白,瞧着比四十多岁的程胜显得更加苍老憔悴些。
程胜暗暗打量完,又见他备了厚礼,不悦地道:“送这些礼做什么?”
薛老爷陪笑道:“小儿淘气,得罪了府上的公子,还请大人宽恕。”
程胜听了,眉头紧皱,忍不住道:“这是几时的事情?怎么本官倒未听说?再说,犬子今日在醉仙楼宴客,如何和令公子起了争执?”说到这里,蓦地站起身,满脸严峻之色,自己儿子也还罢了,可是今儿宴上可有林睿和俞恒两个呢!
程胜常得林如海照应,心里对林如海十分感激,多年来不曾断了书信往来,那俞恒又是太子妃的胞弟,若是被冲撞着,自己如何向俞家、林家交代?
因此,程胜即刻命人道:“速速去打探,二爷惹了什么事情,另外几位公子可平安。”
下人答应一声,飞快地跑去醉仙楼,不想竟在半途遇到了程辉,薛家已领了薛蟠回去,程辉送了林睿和俞恒等人方回来。这下人忙与程辉说明缘故,跟在程辉身后回了家,程辉听说薛家来人,略一沉吟,便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不由得一声冷笑,直接到前厅给程胜请安。
见程胜面色沉静如水,程辉倒无忐忑之色,只是看了薛老爷一眼。
彼时程胜已从薛老爷口中知晓了来龙去脉,薛老爷原本赔礼之后便欲告辞,不想程胜非要等儿子回来问清楚,因此静坐吃茶,看到程辉,只听程胜喝道:“孽障,还不跪下!”
程辉二话不说,跪倒在程胜跟前,口内却道:“父亲有什么话教导儿子,只管说,儿子洗耳恭听。只是儿子才送了客人回去,竟不知惹了什么事,令父亲如此生气?”
程胜道:“我命你好生待客,哪里想到你们竟和人打架,你可有话说?”程胜素知自己儿子的脾性,又有林睿俞恒在侧,想来不会自己惹事,反倒是薛蟠名声不佳,最是言语奢侈性情傲慢无礼的人,他虽然言辞严厉,心里却不认为是儿子之过。
程辉笑嘻嘻地道:“这么快便传到父亲耳朵里了?父亲放心罢,他们要打儿子和林、俞两位兄弟,偏生不如我们人多,因此林兄弟和俞公子都不曾受伤。”
薛老爷听了,连忙站起身,道:“都是小儿无状,怨不得公子。”
程胜却道:“薛老爷请坐,等我仔细问完罢,若是犬子之过,必叫他上门给令公子赔不是。辉儿,我问你,林公子和俞公子可曾吓到了?明儿我带你亲自去赔礼,他们好好儿地去吃淮扬菜,竟遇到这样的祸事,我如何向这两家交代?”
程辉笑道:“不曾受委屈,俞公子身边有两个太子殿下给的侍卫,功夫厉害着呢。”
听到这里,薛老爷顿时大吃一惊,才坐下的身子复又站了起来,太子殿下给的侍卫?那位俞公子是什么来历?薛老爷行商多年,见多识广,顿时就想起了太子妃的娘家姓俞,难道竟是俞家的公子?不知道另一位林公子是哪一家的公子,连程胜都说不好交代。
薛老爷不及多想,便听程胜道:“亏得你们平安无事,不然我岂不是愧对林大人和俞老夫人?”
又见程胜对着自己微笑,道:“薛老爷有所不知,这两位公子,一位是两淮盐运使林家的长公子,一位是太子妃的胞弟,因林大人和我是同科,两家有些来往,两位公子近日到金陵游学,闻得我至应天府上任,便来拜见了一回。因此,听了此事,未免担忧些。”
薛老爷脸上颜色一变,原本他还想着以自己家的财势,谅程胜也不敢如何,唯有平息一途,不曾想,竟是林如海的儿子和太子妃的兄弟。他当即诚惶诚恐地道:“原来竟是这两家的公子,真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我该亲自去请罪才是。荣国府政老爷原是我们家的连襟,也是林大人的内兄,说起来,倒是有一点子亲戚关系。”
程胜笑道:“原来还有这样的缘故?这就更好了,想来林公子和俞公子不会怪罪令公子。况今日之事也有犬子之过,明儿我带犬子去给令公子赔罪。”
薛老爷连称不敢,忙道:“是小儿不是,如何能劳大人如此?委屈了公子了?”
程辉跪在地上,低着头,暗暗撇了撇嘴。薛家和贾政是亲戚,但是和林家可半点瓜葛没有,在这里攀亲带故做什么?薛家恐怕还想倚仗权势,让自己家息事宁人,没料到得罪的人身份尊贵,不然定然不会藉送礼为由,到自己父亲跟前说这么些话。程辉因大哥体弱多病,自己要担负一家门楣,跟程胜见过许多同僚,心机手段都不缺,哪里能不晓得薛家打的是什么主意,无非是想先送了礼,堵住父亲的嘴,不再追究薛蟠先挑事打人的事情。
程胜道:“犬子既有过,理当如此,哪里说得上是委屈?”
转头问程辉道:“薛家的公子现今可送回去了?今儿暂且记下,明儿跟我去赔礼,若是打坏了薛公子,有几个你才能赔得起?”
程辉如何不知自己父亲的心思,薛家既想仗势,企图压倒父亲就任的气势,自己父亲做官多年,自然懂得如何反击,言谈之间说起林家和俞家,便是让薛家知难而退,不要以为薛家有权势,那些险些被薛蟠打了的公子来头更大,说什么仗势欺人,无非比的就是谁的权势更大,遂低头顺眼地道:“回父亲,并不曾伤了薛家的公子,只是破费了一百两银子罢了。”
程胜松了一口气,只要没伤人便好。
程辉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是没伤薛蟠,不过打了他却是真的,只打无伤,真真俞恒身边的侍卫厉害,打得那样狠,一点儿伤都没有。
薛老爷心里却苦涩非常,若单程家公子他们不怕,偏偏牵扯到了林家和俞家,只能再三赔礼,只说是薛蟠的不是,该当自己赔罪,又要去给林睿和俞恒赔不是。
程胜道:“不过吃一顿饭,你让薛公子一回又如何?何必讽刺薛公子,惹出这等事端?”
程辉目光一转,望了薛老爷一眼,随即讶然道:“这话从何说起?儿子素来不惹事,哪会无缘无故地讽刺薛公子?薛公子做了何事,值得儿子出口?父亲竟是同儿子说得明白些才好,不然儿子一头雾水的,心里觉得冤枉。”
薛老爷心中顿觉不妙,难道小幺儿所言非真?他说给程胜听的,自然是小幺儿之语,未曾删改半分,只一味向程胜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