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贾家,却说林睿进了大明宫,得了进去的旨意,只见太子殿下穿着常服,坐在宣康帝下面,父子两个不知说了什么,皆是一脸笑容,和乐非常。
林睿看毕,心道:“瞧着圣上和太子殿下如此,倒同父亲待我不差什么。”忙叩拜下去。
宣康帝摆了摆手,叫起,留心打量,见他进退有度,举止得宜,暗暗点头。他和太子都知道林如海的这个儿子,虽不曾听说有什么天纵之才的传闻,但是他做的文章却从俞恒处见了不少,这哪里是没有才华,分明又是一个林如海,只是他们没有宣扬罢了。
太子妃所出的长子徒翊和林睿年纪相仿,太子自忖自己乃是嫡子,越发重嫡轻庶,不再结党营私后,空下许多时间,便亲自教养自己的儿子们,没想到自己不动如山,反倒在清流中的名声比旧日好了许多,因此见到林睿,心里登有三分喜爱,笑道:“父皇看,这林家的孩子真真像极了林大人,我记得林大人这么大时也随着老林公进过宫呢。”
宣康帝听他一说,顿时想起往事,笑道:“你比林爱卿小了好几岁,难为你还记得,那时候你才五六岁,最是个横行霸道的性子,有一回,我考校几个重臣家的孩子,夸了林爱卿几句,你便大为不满,非得我说你做的文章比他的好才行。”
太子纳罕道:“还有此事?儿子竟不记得了。”
宣康帝点头笑道:“这样的事情多着呢,只是你那时年纪小,不记得了。一晃眼就是二三十年过去了,你做了父亲,才算稳重了些,我心甚慰。”
太子面上一红,道:“儿子让父皇费心了。”
宣康帝道:“为父之乐,你亦深知,谈何费心?”
说完,便对林睿道:“你可知朕今日宣召你进宫来,所为何事?”
林睿恭恭敬敬地道:“草民不知,请圣人明示,好叫草民知道后改正。”他瞥见太子始终笑吟吟地坐在旁边,心里微微一定,父亲曾说帮过太子的大忙,若真是不得了的大事值得宣康帝特特宣召自己进宫,他必然不会如此云淡风轻。
宣康帝板着脸道:“今儿一早,明郡王说看中了你做世子的伴读,你怎么说?”
林睿忙道:“草民惶恐。草民昨日虽有幸路谒明郡王爷,又得了圣人所赐之美玉,却自知才疏学浅,规矩不谨,不敢当此重任。”
宣康帝道:“朕却听说你已经应了。”
太子也看向林睿,想着他怎么在宣康帝跟前为自己辩解。
林睿听到这里,不慌不忙地道:“回禀圣人知道,草民不曾答应明郡王爷。因明郡王爷说王府中高人甚聚,若我没有先生教导功课便过去请教那些高人,只是草民早因家严与同科郭拂仙郭先生通了书信,叫草民跟郭先生习学,因此竟不好再去明郡王府打搅王爷清静。”
见他从容如此,宣康帝脸上掠过一丝赞赏,道:“原来如此,想来明郡王不知你已有了先生,方如此说。不过,你说的郭先生早已被罢了官,哪里比得上王府里的先生?”
林睿道:“草民知道郭先生的才华比不得王府里的高人,草民本身出身鄙贱,比不得天潢贵胄,高人们与王府小殿下们方是相得益彰,草民粗笨,若是坏了高人们的名头就不好了,反倒是请教郭先生更合适些。郭先生和家严交好,便是我蠢笨如猪,先生也不好嫌弃。”
听了这番话,宣康帝顿时大笑,太子亦是莞尔不已。
宣康帝道:“听你言谈举止,非同一般,朕也见过你做的文章,不见半分俗气,若是你蠢笨如猪,天底下便没有聪明人了。朕的嫡长孙和你年纪相仿,可巧前儿一个伴读失足落了水,身边空了个缺儿,你来补上如何?”
说话时,宣康帝不动声色地看着林睿。
林睿微微一怔,原想说些动听之语,忽然想到自己的年纪,全然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因此躬身道:“圣人恩典,草民原不应辞,然而草民心系父母弟妹,不忍离别日久,亦不愿相隔千里,因此早有打算,明年送姐姐出阁后,便即返程。”
太子暗暗一叹,林如海果然名不虚传,此子当真得了林如海几分真传。
宣康帝笑道:“这是天大的体面,多少人求不来,你竟然不愿意留在宫里相伴长孙?”
林睿大着胆子道:“草民不舍得父母兄妹呢,草民的妹子和弟弟年纪尚小,理当草民留在父母跟前尽孝,因此圣人恩典,草民受之惶然。”
宣康帝想了想,问道:“朕记得你有个妹子,朕还赏过东西,怎么,又有了个兄弟?”其实宣康帝知道林如海又添了一子,只是他更想知道林睿如何对待弟妹。
提起黛玉和林智,林睿脸上浮现一抹笑容,忽然想起诸子夺嫡,宣康帝最盼着儿子们兄友弟恭,便实言道:“回圣上,草民好容易才得了个兄弟,今年已经有两岁了,现今都是妹妹带他一处顽,彼此间都有尽让的,亲密得不得了,实在是不舍相隔千里。”
宣康帝笑问道:“如此说来,你也有个兄弟扶持了。”
林睿点头道:“是。家严常说,祖上子嗣单薄,到了草民这一代,得二子一女,实得苍天恩德,圣人庇佑,因此时时教导草民爱护弟妹,又教导弟妹尊敬长兄。”
一席话说得宣康帝眉开眼笑,想到朝堂之事,又不禁心潮起伏。
太子看了林睿一眼,真真会说话,可见林如海会教导孩子,乘机对宣康帝示以心意,道:“父皇放心,作为父皇的儿子,睿哥儿一个孩子都能做到的,儿子只比他父亲小几岁,定然也能做得到,让父皇安安稳稳地料理国事,没有后顾之忧。”
宣康帝欣慰道:“对你,我自是放心得很。”
言下之意十分明白,对其他人却不是如此,太子听了,心里暗喜。
林睿听到他们父子表白,低头看着自己脚尖。过一时,方听宣康帝道:“你父亲教得好,你也是个孝顺孩子,朕就缺你们这些纯良孝顺的臣子。你文章做得好,打算几时参加科举?你父亲当年高中状元,你可别比你父亲逊色太多。”
林睿笑道:“草民打算过几年参加科举。”
宣康帝疑惑道:“这是何故?甘罗十二为丞相,朕见你不比他差。”
太子也看了过来。
林睿暗想,甘罗做官早,同样也早死,自己却想活得长长久久,遂笑道:“家严说,草民年纪小,性子未定,一时得意,未免忘形,不如且等几年,性子稳重了,又长了些见识,再去考试,日后行事不会因为年纪小就失了分寸。”
宣康帝和太子听了,父子两个相视一眼,均露激赏之色。
等林睿出宫时,除了宣康帝赏赐的文房四宝,还有宣康帝一幅亲笔字画,可见宣康帝对其看重,对太子道:“此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太子笑着称是,道:“伶俐得很,却又知道分寸轻重,不愧是父皇重臣之子。”
宣康帝沉吟片刻,道:“太子妃贤德,恒儿又是个可怜孩子,他们既是同窗,明儿一处返回江南往姑苏读书时,叫他们彼此亲香些,也是你的好处。”
太子无欲无求,行事颇合自己心意,宣康帝本身又重视他,乐得给他恩典。太子是他最看重的嫡子,林如海又是他的心腹重臣,他很希望将来自己不在时,林如海继续效忠太子,而太子继续重用林如海,这方是明主贤臣。
太子闻言,又惊又喜,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和林如海交好,宣康帝竟不再忌讳了。他略一思忖,便明白宣康帝的用意了,暗暗告诫自己,即便是得了宣康帝的意思,和林如海结交,也不能太过出格,否则到那时宣康帝哪里还会记得今日所言。
太子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半点不显,笑道:“恒儿和林睿本就交好,倒不必儿子吩咐。”
宣康帝想了半日,问道:“恒儿是怎么和林睿一同上学的?朕恍惚听说两家是因为什么劳什子相面才好起来的。”
太子笑着说明俞老太太带俞恒南下偶遇贾敏等事。
宣康帝问道:“那个灵台师父,果然灵验?”
太子道:“这却不知了,不过既然姑苏蟠香寺游人如织,想必有些真本事。”
宣康帝又细问了灵台师父给俞恒的批语,若有所思。灵台说俞恒必进凌烟阁,若是俞恒想得重用,只有太子继承自己的皇位才能如此,若是旁人,只有打压他的,哪有重用的时候。看来,太子登基方是上天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