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耀祖摆手道:“父亲到底袭着一等伯,哪里根基门第哪里配不上?便是模样人品,也是配得过的。只是,你须得清楚,林大人是什么人?哪里就是由着咱们自作主张的?没的结亲不成,竟成了仇家!人家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求亲,求亲,男家来求亲,才显得咱们家女儿金贵,此时倒好,咱们上赶着许亲不成?将来妹妹若是受了委屈,咱们也不好说。”
这一番话娓娓道来,凤姐不禁听住了。
牛耀祖又道:“林家传承至今,到林公子已经是第六代了,正经的书香世家,比咱们家还多两代,眼看着又将传承百年,他们未必没存着娶世家之女的心思。到了他们这样的人家,已经不甚讲究品级官位,而是讲究传承了。”
凤姐目光闪动,沉吟道:“大爷说的倒也有理,只是太太那里怎么说?”
牛耀祖皱了皱眉,道:“你放心,太太那里有我呢,我去说,跟太太说明了厉害,难道太太还一意孤行不成?若是坏了素君的名声就不好了。”
次日早起,牛耀祖去给母亲请安时,果然说明。
牛太太听到这里,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就不愿意和咱们家结亲?你瞧瞧,有几家比得上你妹妹?咱们和林家真真称得上是门当户对,又不曾玷辱了他们家。你没见窦太太,那才是迫不及待呢。”
牛耀祖哼了一声,道:“林家看中了什么人家,难道不知道登门求亲?咱们倒好,巴巴儿地去倒贴,让人看轻了妹妹。我劝母亲竟是消停些,妹妹还小呢,不急于此。”
牛太太素畏此子,听到这里,只得暂且作罢,但到底还是觉得林睿无可挑剔,心想不如等几年,说不定林家愿意向自己女儿求亲也未可知,毕竟这么大的姑娘家,满京城里也不过那么些家,他们家女儿是其中最出挑的。
和窦太太、牛太太一般想法的有十数家,回去都在想如何和林家结亲,而林睿白日里吃了不少酒,闹完贾琏夫妇,回来洗了澡,倒头便睡,再睁眼时,天已大亮。
给贾母请过安,又拜见了陈氏,林睿便去郭家请教功课去了。
陈小姐闺名娇娇,长兄陈好,次兄陈姚,均已中了举人,其父陈立今已升为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她出嫁时又是十里红妆,洞房花烛夜又和贾琏十分契合,贾家上下哪敢怠慢她丝毫,因此来请安时,阖府人等早早就等在贾母房里了。
陈娇娇拜见长辈们时,早将众人形貌看在眼里,除了自己夫君外,竟无人能比得林睿。
贾母、窦夫人和王夫人、李纨等都备了极厚的红封,贾母早将自己嫁妆里的一副头面找了出来,保存得极好,灿烂如新,上面通透的宝石,浑圆的珠子,花式又极精巧,荣国府里再难找到比这更好的了。
陈娇娇拜谢受之,余者各自有礼,不消细说。
贾琏新婚燕尔,夫妇二人如胶似漆,回门过后,嘱咐陈娇娇除了往贾母窦夫人房中请安外,余者皆不必深管,自己关门过日子,亦常吟诗作画,竟是神仙一般的生活。
陈娇娇既不耽误贾琏功课,也不一味督促他苦读,只悄悄问起府中各人性情。她在出阁之前,父母早细细打听过了,但是终究都是道听途说,并不如贾琏说得更清楚明白,她也好从贾琏话里知道他是如何看待府中各人,自己心里有数,不能和贾琏生了分歧。
贾琏见她如此,自然欢喜,忙将自己所知都告诉了她,并无欺瞒。
贾琏自知父亲是不能依靠的,日后必然是夫妻携手,她若不知道底细,难免就被旁人拉拢了去,或者做出不合心意之事,到那时,竟不好了。
陈娇娇问道:“老爷太太和二爷,都不愿意咱们家管家了?”
贾琏点头,道:“你进了门,日子久了,也就看明白了,管家有什么好处?总钥匙又不在咱们家,若是婶娘提出此事,你推辞的好。咱们将来自己挣一份家业,岂不是比早就耗费了七七八八的府里好?”
陈娇娇虽觉大房放弃府中家业未免吃了亏,但是此时此刻,她却不反驳贾琏的话,赞同道:“二爷好志气,我就等着那一日呢!”
次日,王夫人忽然派人来请,陈娇娇不解,只得过去。
梨香院就在正院的东北角,相距极近,不消片刻,便到了王夫人所在耳房内,只见陈设奢华富贵,倒是椅披等皆是半新不旧,心里若有所思,笑意盈盈地给王夫人请了安,又问李纨好,见她进来,李纨亦回了礼。
陈娇娇坐定后,道:“二太太今儿叫我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王夫人细细打量她,因是新婚,戴着一副赤金累丝金凤衔珠钗,打扮得倒也华丽,但是却又难掩清雅,竟有几分贾敏在闺阁时的气度,再看一旁的李纨,模样气度竟颇有不如,不过胜在稳重非常,登时气平,笑道:“今儿叫你来,是有一件要紧事。我如今四十岁的人了,越发觉得精神不济,因此想把管家事务托给你,你看如何?”
自从还了那一笔亏空后,虽说不曾影响府中开销,但是比之从前,终究入不敷出,王夫人管家多年,如何不知,况且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繁琐小事动辄一日三五十件,她那里管得过来,因此想移交给陈娇娇,管得好,仍旧是自己握着钥匙,管得不好,也不是自己的罪过,何况府里办事时常银钱不凑,她不想为之费心,让陈娇娇来管,何乐而不为。
李纨进门至今,除了帮衬王夫人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余者皆未插手,闻听此言,情不自禁地看了陈娇娇一眼,没想到她才进门,王夫人就移交管家之权了。
若是陈娇娇不知贾府内囊窘状,自知大房方是长子嫡孙,说不定被王夫人说动了心,毕竟谁管家,谁才是一家之主,平常行事别人不敢小瞧,什么吃的用的顽的都先孝敬管家的人。偏生她已从贾琏嘴里知道了许多事情,又知大房的打算,料想王夫人此举不怀好意,如何肯接手?遂含羞一笑,道:“哪有刚进门的新媳妇便管家的道理?况且谁不知道二太太管得井井有条?二太太太谦逊了些,让侄媳不知如何是好呢!”
王夫人拉着她的手,温言道:“你虽是新媳妇,管家却是名正言顺,再说,我实在是乏得很,只好烦劳你一场,就当是替我解忧罢,我心里感激你的好处。”
陈娇娇忙道:“二太太快别这么说,二太太有珠大嫂子这样的媳妇,管家理事样样精通,哪里轮得到我来给二太太解忧呢?该是珠大嫂子才是。二太太既觉得精力不济,莫若让珠大嫂子管家罢,既能为二太太解忧,又能常得二太太的教导,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纨心中一动,看了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却道:“珠儿媳妇粗笨得很,又要照料你珠大哥,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兰小子,哪有功夫管这些,我瞧着你是最好的,竟是允了我罢。”
忽然窦夫人打发人来找陈娇娇,陈娇娇趁势告辞,王夫人只得先让她回去。
此后,王夫人又提了两次,最后惊动了贾母,也劝说陈娇娇。
彼时成亲不过半个月,陈娇娇暗暗好笑,半个月来,她早看得明白了,果然府里内囊已尽,只剩外面的架子未倒,所以王夫人不愿管了。她知道了其中缘故,哪里愿意管?百般推脱,最后窦夫人无奈装病,须得媳妇侍疾床前,陈娇娇方得以回东院,日日奔波于两处,先代窦夫人给贾母请安,侍奉贾母,然后回来到窦夫人房中。
婆媳两个都是见识高明的人物,原非嫡亲的婆媳,也就没有嫌隙了,为人行事只有尽让的,借故躲在窦夫人房中,常常吃茶看书赏花为乐。
陈娇娇日子过得自在,和她同为闺阁密友的顾逸却迎来了赵安。
顾逸请她到自己绣房落座,一面叫人倒茶,一面笑道:“你是将要出阁的人了,嫁的又是天潢贵胄,下回见你,我可得给你行礼了,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她们情分深厚,又都是或定亲的人,说话素来肆无忌惮。
赵安嗔道:“真真你这张嘴,叫人喜欢不是,恨也不是。跟你说正经事呢,你先将屋里人都打发下去,我才说。”
顾逸见她神色庄重,心知非小,道:“咱们去凉亭里说话罢。”
凉亭建于水上,四面无窗,一览无遗,她们坐在里面说话,外面若有人过来,一眼就看到了,赵安自知此亭所在,遂同她移步过去。
落座后,赵安道:“你婆婆在我那里,什么时候接了回去?”
她已劝过张嬷嬷好几回了,陈述其中的厉害,张嬷嬷却愈加惶恐,只怕自己让儿子失了颜面,又怕顾逸出身高贵,看不起自己奴婢出身,因此仍旧不肯,赵安无可奈何,只得请教林睿,林睿思忖再三,遂与她定了一策,先来找顾逸。
顾逸闻言一怔,道:“你这话倒奇了,我哪来的婆婆?”
赵安道:“张大人失散了的母亲找到了,岂不就是你的婆婆?此事说来话长,也真真是有缘,竟到了我们家,你也是见过的。”说着将林家如何收养张大虎,如何替他寻母,如何找到张嬷嬷,又如何劝张嬷嬷不得等事细细告诉了她。
顾逸听到这里,登时肃然起敬,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张嬷嬷真真是慈母了。
说毕,笑道:“咱们姐妹一场,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性子?也怕我将来怠慢了张嬷嬷不成?我们家不嫌他是寒门出身,我又岂会嫌张嬷嬷做过奴婢?他们原是流离失所的人,又不是为非作歹的,能保得平安便是大幸,说出去,也没人说张嬷嬷的不是。既知道了,更该相认团聚才是,你回去就跟嬷嬷说,为了他,更该相认了。”
赵安叹道:“我也说过,只是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