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道:“白养着在宫里几个月,今年八、九月份选上新人进宫,宫里原先的人能打发出去就都打发出去,这件事我已嘱咐九弟了,不叫人知道,你也别声张。不是我说,宫里原先的人,哪有几个清白的?我忌讳得很,倒不如不留。”
皇后点头道:“我也这么想,从前宫里的人,哪怕是户部才挑选了送进宫里供咱们使唤的人,我都不如何信任,挑了新人好生调、教,才能忠心。”
三宫六院,里里外外,多少太监宫女,这个嫔妃在那个宫里安插细作,那个宫里在这个嫔妃亦如此作为,各有各的主儿,虽然自己也能收服他们,但是终究不如新的让人放心。女史宫娥有了去处,至于太监,皇后迟疑了一下,问新帝的意思。
新帝道:“外面待选的阉人多不胜数,到时亦更换一批即可,至于原来的,也别都打发出宫了,太监日子不易,留下些老实本分地做粗活,至于那些仗势欺人的,勒索官宦的,或者透露消息的,都打发出去,横竖他们早就攒了不少东西,够一辈子富富贵贵地过日子了。”
皇后温婉一笑,道:“到底是陛下,也记挂着那些小太监的凄苦。”
闻言,新帝叹了一口气,道:“恒儿极好,我还想重用他呢,他今年十六岁了罢?老夫人有什么打算?我想着在跟前给他安插个职位,你看如何?”
皇后忙道:“陛下想重用恒儿,乃是陛下的恩典,老祖母和恒儿求之不得,不过恒儿已经中了秀才,想从科举晋身,眼前倒不急着做官。陛下,我就这么一个兄弟,又想名正言顺地撑起门户,竟是容他晚些出仕罢。”
新帝感慨道:“恒儿倒是有志气的,他的才气我也深知,但是下一科秋闱还得三年,三年的工夫,我可等不及了。和恒儿一样的,还有林家的林睿,都是好孩子。”
皇后听他对俞恒如此赞誉,心里欢喜,不过没办法,今年春闱刚过,才点了新科进士,俞恒和林睿必定得等三年,而且未必能一次高中。不是皇后觉得他们才气差,而是科举艰难,似他们这般年轻的极少,何况论及才华,他们还不如林如海。
新帝忽然灵光一闪,道:“我有主意了。”
皇后一听,忙问是何主意。
新帝拍拍她的手,愈加确定了自己的打算,道:“朕今年初登基,明年改元,同年开恩科,让恒儿和林睿一起参加考试。他们两个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七岁,年纪都不小了,也只林卿家太谨慎了些,旧年压着林睿没让他参加。”
听到新帝意欲开恩科,皇后眼里顿时闪过一丝喜色。正如她说的,科举艰难,林睿和俞恒未必能一次高中,但是先行参加考试,有些经验也好。
彼时殿试才过不久,许多进士尚未得职缺,忽然听说明年开恩科,落榜之人大喜过望。
林如海被新帝叫进宫中,吩咐让林睿明年参加,不觉失笑。
想一想林睿明年已经十八岁了,让他试试无妨,林如海虽然压着林睿,不让他大出风头,但是心里明白打算赶不上世事变化,若是林睿明年考中,后年娶亲,倒是一件风流美事,只是等自己回南时,林睿便不能留在京城,须得跟自己一起回南了。
两省秀才须得都到金陵参加乡试,林睿和俞恒亦如此。
这么说来,俞恒也得回南。
他们都是刚进京不久,没想到等林如海回南时,都得同行返回。
俞老太太悲喜交集,喜的是孙女封后,新帝眼见着重用孙子,忧的是孙子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尚未议亲,林睿可是早早就定了亲,只能二三年后便娶进门。幸而因新帝登基,孙女封后,自家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倒有不少人家暗暗打听俞恒,权势在眼前,又有自己从前说过灵台师父的批语,都愿意和自己家结亲。
俞老太太越发觉得精神不济,不知自己能熬几日,各家来请吃酒时,每回都去,暗中观察各家小姐的品行为人,想着给俞恒早早定下,也好放心。
俞恒本不在意这些,又见俞老太太一日出门后回来,半夜起来几次,立刻劝道:“孙儿尚未功成名就,何必急着说亲?再说了,他们从前都顾忌孙儿天煞孤星之名,今日因姐姐做了皇后就上赶着巴结,也太势利了些。”
俞老太太满脸愁色,道:“你让我如何不急?你都十六岁了。想想睿哥儿,十五岁就定了亲,你只比睿哥儿小一岁,偏没个动静,将来我到了九泉之下,如何同你父母交代?”尤其是近来她觉得身上不好,怕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影响俞恒说亲。
俞恒淡淡地道:“姐姐才做皇后,咱们风头正盛,不如消停些,迟一二年再说。”再等一二年,黛玉十一二岁,也该说亲了罢?
黛玉幼时俞恒不觉得如何,只疼她如妹,今年离别之时,见她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另有一种风流婉转,让人心动,再想她素日所做诗词文章,竟让他至今念念不忘,十分牵挂。他看着黛玉从小小的婴儿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只想藏在家中,让人无法觊觎其容貌才情,难怪林家父子三人都护得很,现在他也有这般心思。
俞老太太不知俞恒的心思,笑道:“哪里还能再等一二年?到时你都多大了?”
俞恒正色道:“两年后孙儿也才十八岁,张将军定亲时可都二十多岁了呢,现今谁不羡慕张将军?功成名就,母慈妻贤,比许多早成亲的人强十倍。”
俞老太太听他提起张大虎,顿时一怔。
张大虎的确是极幸运的人物,娶妻至今,已经有了一双儿女,自己又做了三品将军,满京城里谁人不羡慕?可是她的孙儿,岂能蹉跎如此之久?
俞老太太犹豫了一下,道:“我已经暗暗透露出去了。”
俞恒不在意地道:“那又如何?到时祖母只说不妥,推辞了便是。祖母就容孙儿任性一回罢,明年恩科,等孙儿考试回来,若侥幸高中,议亲岂不是更有底气?”
俞老太太叹道:“我就怕等不到那时候了。”
听了俞老太太黯然的语气,俞恒脸色一变,连忙道:“祖母千万别说这些话,孙儿还想着将来娶妻生子,让祖母抱重孙儿呢。这回南下,孙儿随着林大人一起,祖母就别太劳累了,好生在京城里调养,就等着孙儿传来的好消息罢。”
他和俞老太太相依为命十几年,哪里听得俞老太太如此丧气的话。
回思这些年来,全靠祖母,俞恒心中不觉十分酸楚。
俞老太太笑道:“好,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你放心罢,不看着你成家立业,我这把老骨头就得好好地养着。听娘娘说,圣上对你极满意,要重用你,偏你走科举,才想起来明年你开恩科,你须得好生攻读诗书,别辜负了圣上的恩典。”
俞恒点头称是,心中打算和林如海父子一起回南,苦读一年,参加明年恩科。
但是俞老太太早就透露了些消息出来,许多人家想着俞恒本身才貌双全,年纪轻轻中了秀才,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国舅爷,前程不可限量,自然愿意与之结亲,家里有年纪相仿的女儿,见到俞老太太时,纷纷暗示。
俞老太太最疼俞恒,见俞恒一心苦读,又听他不愿此时定亲,便假作未曾听到,横竖这些人家的小姐她并不中意,倒也有借口不置可否。
可巧迎春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窦夫人和贾赦、贾琏商议过了,不送迎春进宫待选,正替她张罗着挑人家,忽一日,被叫到贾母房中,听王夫人说俞家老太太透露要给俞恒说亲的事情,迎春的年纪倒是十分相配。
窦夫人听了,暗暗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道:“二太太不说替探丫头张罗,怎么管到我们迎春身上来了?我和我们老爷早有了主意,很不必二太太费心。”
俞家是什么人家?俞恒又是谁?贾家一心想让宝玉做国舅,窦夫人怎能不知,国舅没做上,倒打起正经国舅爷的主意来。别说迎春身份不足以匹配,便是嫡出的,窦夫人也不愿意让迎春嫁到俞家,替二房打算去。
窦夫人心里明白,王夫人如此言语如此打算,无非是想着他们家和俞家成了亲戚,元春在宫里的前程也就有了着落,实在是可笑之极!
贾母歪在榻上,微微闭眼,两个丫头拿着美人拳敲腿,仿佛没有听到。
王夫人面色一沉,道:“大太太这是什么话?三丫头年纪还小,急什么?我不是见大太太正在替二丫头张罗亲事,才替二丫头打算的么?不管怎么说,俞家哥儿确实是一门好亲,和姑太太家有那样的交情,本身又中了秀才,哪里玷辱了二丫头呢?”
窦夫人摆手道:“快别说这话,是我们迎丫头配不上,也不敢作此妄想!”
陈娇娇在门外听到这些话,皱了皱眉头,这二房真真是疯魔了不成?哪有让迎春嫁给俞恒,然后让俞皇后抬举元春的道理?元春年纪大了,圣上又不是十分好色的,如今还做女史,自然有圣上的用意,何必在这里汲汲营营,算计自家人?
她命人通报后进来,先给贾母请安,又见过窦夫人和王夫人,方对窦夫人道:“我替太太服侍老太太,太太快回去罢,芾哥儿哭着嚷着到处找太太呢。”
窦夫人一听,知道陈娇娇乃是托词,忙向贾母告罪,趁机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