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酣耳热之际,薛蟠已经拜见了贾政,又去拜见了贾赦、贾珍等,贾赦正念书给贾芾听,也不在意,只叫贾琏出面,贾政则打发人来说请薛姨妈等人住下,他险些将梨香院脱口而出,幸亏想起贾琏夫妇住在梨香院,遂叫王夫人另外打扫一处幽静房舍与他们。
王夫人本就喜欢宝钗,自是答应不提。
贾母听说后,也就打发人来说请薛姨妈住下,彼此亲密些等语。
薛姨妈本就打算同居一处的,好让人约束薛蟠些,忙来道谢,又说一应家常使费都自己出,不用府上的。王夫人想到薛家豪富,不难于此,满口答应。
说实话,梨香院离王夫人的正房最近,只隔着夹道,出门便是王夫人的后门,东北上虽也有房舍,到底隔着园子,远了好些,王夫人同陈娇娇商议,觉得陈娇娇住在夹道那处居所更好,不料陈娇娇当即拒绝,道:“梨香院我们住了好些年,离我们老爷太太又近,哪能说搬就搬?再说了,侄儿媳妇两个月没有换洗,更不能搬家了。若是二太太嫌东北上的房舍远,不如府里其他的房舍罢,横竖有好几处呢。”
乍然听说陈娇娇又有了身孕,王夫人大吃一惊,好容易才按捺住心思,目光往她腹部一扫而过,道:“侄媳妇有喜了?怎么没听说呢?”
陈娇娇淡淡一笑,道:“又不是头一回,谁还轻狂地四处张扬不成?”
王夫人听了,只好作罢,打扫了东北上的房舍给薛姨妈居住,虽然离自己正房远,但是那处房舍有一后门通着后街,方便他们一家进出。
于是,薛姨妈和宝钗便住在荣国府了。
陈娇娇传出来有喜,贾赦和窦夫人、迎春、贾琮等都欢喜不已。
贾琏今年参加春闱,不想又落榜了,他已经连续考了几次,虽有外祖父说自己文章火候不到,但是没考上总觉得不自在,有些怀疑别人称赞自己才学好是不是因为自己家和外祖家、姑父家权势大所以哄自己的。
陈娇娇听说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连忙安慰他道:“你忘记了世人说的那些话?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爷不过二十几岁年纪,急什么?我父亲三四十岁才考上呢。”
贾琏听她这么说,又闻她有孕,便将这份烦心抛却,认真苦读起来。
如今林如海依旧在京城里,贾琏索性过去请教,他和林家的情分本就极好,林如海见他长进,也乐得指点,贾琏是林睿嫡亲的表兄,将来在官场上兄弟两个相互扶持,总比孤掌难鸣的强,但愿贾琏不被家人连累。
林如海看着贾琏和林睿在那边谈论文章,林睿又问他春闱时出的题目,不觉想起俞恒隐约透露的消息,说新帝打算八月新人选进宫中后,打发元春出来。
林如海大为惊讶,没想到新帝和九皇子倒是不同的性子。
至于元春,做不成皇妃,想必对她而言反是好事,留在宫里,早晚有一日没了性命,倒不如出了宫,哪怕做大户人家的继室,也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没有了皇妃,想必贾家不会再如上辈子那般肆无忌惮了罢?所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盛尽是虚话。没有自己家财支撑,贾赦多年前就还了几十万亏空,虽然做不成皇亲国戚,但是贾家只要不谋反,其命运必定比前世强些。
送走贾琏回来,林睿道:“父亲怎么看?”
林如海闻言,回过神来,笑道:“你现今年纪大了,不必问我怎么看,你先看自己的心意如何。贾家那些事,和咱们家都不相干了,你不必深管。”
林睿点头称是,道:“曾家大爷考中了秀才,父亲看咱们是不是得送份贺礼?”
曾冼旧年回到山东,山东巡抚乃是沈家,又有太上皇交代让曾冼考试,那许飞纵然满心不愿,也不敢如何,曾冼势如破竹,今年高中府试第一名,本想三年后参加秋闱,继而参加春闱,不想新帝明年开恩科,就打算明年参加了。
如今屈指算来,意欲参加恩科的,曾冼、林睿、俞恒都在其内,听贾琏的意思,也要参加恩科,若是他们三个秋闱侥幸高中的话,和贾琏便是同科参加春闱了。
林如海笑道:“他们还在山东没进京呢,倒特特打发人去?”
林睿听了,不由得一笑。
过一时,林睿问道:“咱们可是万寿节后回去?原本还说能在京城里一年,如今瞧着是不成了,倒好,我也舍不得母亲和弟妹,在家苦读一年,正好参加恩科。俞兄弟也是这般的意思,和咱们一起回去。”
林如海点点头,没有说话。
作为俞皇后的亲兄弟,按理,新帝可以格外恩典,不过俞恒很有志气,意欲靠自己的本事出仕,但愿他能一举高中,然后步入仕途。
想到俞恒,林如海就想到了俞恒的两位叔叔,好在都颇有本事,没有惹事,若是他们见新帝封了太子,早早地投奔到太子门下,那才有的瞧呢。自己家的权势到了这样的地步,俞恒又是国舅爷,早就卷了进去,看来自己还得好好教导他们些,切勿贪图从龙之功。
不独林如海如此想,俞老太太亦如此,叫来俞恒的两位叔叔俞秋和俞科,训斥了一顿。
俞秋和俞科虽和俞恒不和,但是早些年对新帝颇为尽力,新帝登基后,感念他们当初相帮,倒也善待他们,各自提拔上来了。他们见自己家出了一位皇后,皇后所生的皇子已封了太子,不由得动了心思,一旦太子将来登基,自家又是绵延百年。
没有人比俞老太太更明白自己两个儿子的心思,当即就要断了他们的念想儿。
听了俞老太太的话,俞秋和俞科不服,道:“儿子们也是为了皇后娘娘着想,做了皇后难道就是尽头了?做太后那才是福气,才能放心。太子名正言顺,咱们拥护太子继承皇位,也是惠及子孙的一件事。”
俞恒气极而笑,目光冰冷异常。
他经由林如海教导这么些年,早就明白夺嫡之争何等惨烈,也和皇后娘娘彼此商议,效仿新帝,远离朝臣,偏生自己这两位叔叔自己生事。
俞老太太当头啐了一口,道:“你们别在我跟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圣上登基不过几个月,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册封大典都没举行呢,你们就打起这样的主意,趁早给我收了这份心思,免得惹祸上身还不自知!亏得你们两个都是做几十年官儿的人,孙子都上学了,还不如恒儿一个小孩子想得周全。你们个个虽不是位极人臣,也得圣上重用,这般贪心不足还想干什么?可惜太子殿下也快二十岁的人了,用不着你们操心!”
俞秋和俞科登时紫涨了脸,他们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在俞恒跟前被俞老太太训斥如此,难免觉得大失颜面。
俞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疲惫地道:“我经历了这么些事,什么看不破?圣上就是凭着孝心和无欲无求才有今日,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俞秋和俞科听了,低头不语。
俞恒上前扶着俞老太太,亲手递了茶碗给她,道:“祖母别急,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心里有数,不是任人左右的,太子殿下没有这些心思,二叔和三叔这些打算只能付诸流水了。”
俞老太太叹道:“虽然你们三家早就分了家,但是都是俞家子孙,这么多年了,我不指望你们两个做叔叔的如何帮衬恒儿,但是我不希望你们连累皇后娘娘和恒儿的前程!难听的话我就撂在这里了,你们谁敢再打太子殿下的主意,先从我这把老骨头上踏过去!”
一句话惊得俞秋和俞科连忙跪倒在地,连声道:“儿子不敢。”
俞老太太冷笑道:“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我哪里敢做你们的主呢!”
忤逆不孝是极大的罪名儿,有了这个名声,官儿也别想做了,俞秋和俞科两个极厌俞恒的命格,但是对于俞老太太却是十分孝顺,虽然他们做事不如俞和那般沉稳,但是这么些年来,他们有几次没听俞老太太的话?年年的礼物都是一车一车地送。听了俞老太太的话,俞秋道:“母亲放心,儿子听母亲的话就是。”
俞科见二兄都这么说了,也只能偃旗息鼓,开口附和。
俞老太太望着两个儿子花白的须发,口气也软和下来了些,道:“你们听话就好,我是你们的亲娘,总不会害了你们!你们儿孙满堂,日后教导子孙上进要紧,这些心思就别再提起了。还有,我听说,你们谁家要把内侄女、外甥女许给恒儿?这些心思趁早给我收了!”
近来愿意和他们家结亲的,俞老太太细细查访,顿时气了个倒仰。
俞恒因为皇后的缘故在京城里炙手可热,可是他的命格还是被许多人记在心里,他们一面忌讳天煞孤星的说法,一面却又趋炎附势,那些女孩子嫡出不受宠的有,庶出的也有,俞老太太一个都没有看中,俞恒人品才干双全,可不是任由别人挑三拣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