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贾母想到黛玉,整日长吁短叹。
不过即使没有了黛玉,贾母仍旧不愿意让宝钗进门。和贾敏说的话,贾母并没有告诉别人,毕竟贾敏对宝玉的那顿指责,实在是让贾母无地自容,思忖过后,打发人去接史湘云。
史鼐夫人正带着史湘云应酬交际,想着早点儿给史湘云定亲,哪里还能让史湘云继续住在贾家和宝玉厮混?不顾史湘云的期盼,当即拒绝了。史湘云时常思念着贾母等人,见史鼐夫人如此,难免觉得史鼐夫人不疼自己,顿觉委屈。
史鼐夫人早知史湘云的性格,她不在意史湘云是否感激,依然故我地带着史湘云出门,到年下送礼时,方带史湘云去贾家走动。
史湘云到了贾家,真如猛虎投林,欢喜非常。
可巧史鼐夫人来贾家时,王熙凤也在,两家本就是常见的,今日倒也不必十分避开,见过后各自落座,只听王熙凤对贾母和王夫人道:“老太君大喜,我来,是不负众望,这里有一门好亲,极适合府上大姑娘,想必老太君和姑妈极满意。”
元春正在旁边作陪,猛地听到凤姐如此说,顿时羞红了脸,旋即借口离开。
史鼐夫人也曾受贾母所托,替元春说亲,奈何他们家本就远着贾家,又知贾母和王夫人挑剔,哪里敢应承,听凤姐这么说,不禁笑道:“什么亲?叫我也听听。”
凤姐和史鼐夫人极熟,这些年她行事不似闺阁之中,史鼐因看重牛耀祖的本事,史鼐夫人和她亦常来往,故凤姐听她问起,笑道:“自然是好亲了。怪道都说大姑娘有福,原来应在了今日。我说的是郡王府的亲事,看来荣国府里是要出一位王妃了。”
☆、第075章:
听了凤姐的话,史鼐夫人眉头微微一挑,心中在想元春能嫁进哪家王府。当世共有五家郡王府,东平王府、南安王府、西宁王府和北静王府,另有东安王府,则是和东平王府的老王爷是嫡亲的兄弟,除此之外,便没有了郡王府了。
东平王妃和东安王妃尚在,都和贾敏是同辈儿的闺阁密友,东平郡王和东安郡王比贾政还大几岁,如今年已半百了。南安郡王倒是低一辈儿,娶的却是甄应嘉之女,和荣国府是老交情,亦未亡故。北静王府里头水溶才袭爵没几年,年未弱冠,但早在出孝后就成了亲。史鼐夫人猛地想起西宁郡王的王妃才没了半年,莫非竟是他?
想到此处,史鼐夫人看了凤姐一眼,静听贾母询问凤姐是哪家,凤姐笑道:“就是西宁王府,西宁王妃已没了半年,此事老太太和姑妈尽知,如今西宁王爷不过三十多岁年纪,正值壮年,本事又是一等一的,和大姑娘岂不是极相配?”
史鼐夫人听了,心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凤姐说的当真是西宁王爷。
昔日四王八公十二侯都是一起跟着太祖打天下的,但是论及亲密,却是四王八公,世代交好,自家和封了伯的王家则因祖籍皆在金陵,故同列四大家族,他们几家发迹的时候,甄家却还没有起家,故甄家虽接驾四次,却不及他们这几家。
只见贾母犹豫了片刻,道:“西宁王爷虽好,然膝下却是已经有了儿女,女儿倒也罢了,然大公子定的就是杨家的茹姐儿,早就请封了世子,杨家又是极有权势的,元丫头嫁过去有什么好呢?”按贾母所想,即使元春做填房,先前的原配没留下儿子才好,女儿倒无妨,不然,将来元春生了儿子,如何承继宗祧家业?
史鼐夫人暗暗好笑,既想要好门第好模样好品格,又想要无儿无女的,天底下若有这样的好事,如何能轮得到元春?说来说去,不过是五品官儿的嫡长女,顶着荣国公嫡长孙女的名儿罢了,追根究底,就算西宁王爷续弦,比元春品貌出身高的姑娘多着呢,若不是凤姐的婆婆是西宁太妃嫡亲的妹子,谁能想到元春?
凤姐天生的本事,奉承得别人眉开眼笑,如今已生了二子一女,更得牛太太的欢心,因牛耀祖是端得住的人,又从科第出身,早在翰林院当差了,所以婆媳两个素日里亲厚非常。牛太太见凤姐为元春的亲事操心,忽一日想起西宁王爷丧了妻,便从中说和。
西宁太妃和这位妹妹情分本好,在外走动时见过元春,确实是端庄美貌的贤良女子,听说近年来督促幼弟读书,可见是个聪明有见识的,二十四五岁倒不算甚大,想了想,也中意,方命凤姐来问贾家的意思。
凤姐舌灿生花地夸赞了西宁王爷一番,说西宁太妃如何和气,西宁王爷如何有本事,又说一双儿女如何孝顺等等,末了道:“老太太,不是我说嘴,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呢?天上的月亮尚且有盈缺的时候呢!西宁王爷已过而立之年,若是没有儿女,反倒让人笑话了。这门亲事真真是百里挑一,若是老太太和姑妈都觉得不好,我竟是再没法子了。”
凤姐说了一通话,口渴得很,见鸳鸯递茶上来,忙接在手里一气喝完,笑道:“好鸳鸯姐姐,若不是见老太太离不得你,我非要了去不可,这样善解人意。”
因王夫人之故,凤姐自小常在贾家,和贾珍贾珠贾琏等人都是一处顽的,鸳鸯幼时亦常见,因而与凤姐极熟,兼之凤姐出阁又常来贾家走动,所以鸳鸯听了这话,只是一笑,并不如何当真,反退到了贾母身边。
贾母听了,笑道:“你若爱她,这就带了去,我舍得。”
凤姐本是醋缸里浸出来的性子,哪里想到自己一句话惹得贾母如此言语,忙笑道:“老太太疼我,我却不敢夺人所好呢!”
贾母亦知凤姐脾性,幸而牛耀祖天生的好性儿,才容得凤姐拈酸吃醋,不曾纳妾,荣国府和镇国府交好,贾母也不想讨人嫌,不过是说笑,遂道:“我还能不知道你?放心罢。倒是你方才说的话也在理,只是还得你姑妈姑丈做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贾母和元春隔了一层儿,本就不能一意孤行地做主。
凤姐忙看向在座的王夫人,笑道:“姑妈怎么看?好歹让我回我们太太去,别太耽误了工夫。若是允了,固然好,若是不答应,也好叫我们太太转告姨妈,请姨妈为王爷表兄另择佳人为妻。”凤姐现今夫婿争气,儿女双全,婆媳亲厚,家里上下都是自己掌管,最是风光无限的时候,对待王夫人也不如从前那般恭敬了。
王夫人心中正想着西宁王府的人事,她常以国公府之名出去走动,自然熟知,正如凤姐说的,除却西宁王爷已有儿女这件事外,别的都无可挑剔。元春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做不得皇妃,做王妃也是极体面的,到时看谁还敢笑话他们家。
想到这里,王夫人望着贾母,见贾母正静静地坐在上面,未曾露出丝毫神色,思忖片刻,道:“你略等等,老爷可巧今儿在家,我去问问,回来跟你说。”
凤姐一想也有道理,便应了。
王夫人起身向贾母告退,贾母摆摆手,让她自去,然后和史鼐夫人说话,有凤姐在一旁凑趣,自是其乐融融。
因说起湘云,贾母嗔史鼐夫人道:“知道我想念云丫头,这回带她来,怎么不带衣裳铺盖一起?我好留她住些日子。在这里有姐妹相伴,你还担心什么?这样小的年纪,就带她出门去,不怕她得罪了人去?等大些才好。”
史鼐夫人不置可否,道:“云丫头不小了,虚岁十一,只比探春小几个月罢了,再过一二年该说亲了,这时候不出门学些应酬交际的本事,还等什么时候?”
凤姐正在吃茶,点头赞同道:“史太太说得极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正经学些这样的本事才好,现今外面说亲,哪个不瞧姑娘本身的应酬本事,有多少人脉好友呢?当世都讲究人脉,闺阁女儿们的手帕交,也算在其内,到那时,才能帮扶夫家。”
史鼐夫人听了,不禁有些诧异,看向凤姐道:“怪道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看你现今比从前长进了许多,竟能说出这样的金玉良言来。”
凤姐笑嘻嘻地道:“都是我们大爷教得好。”
凤姐心中暗叹,嫁给牛耀祖几年,才知道该学的东西是什么,他们如此门第忌讳做什么,那时,她没少为当年只往贾家走动险些误了终身的事情后悔。
史鼐夫人感慨道:“都知道你们大爷的好处,你也是个有福的孩子。”
凤姐笑着点头称是,现今她已经弄得明白了,王夫人让自己嫁给贾琏压根儿没安好心,大房二房的嫌隙,她比别人更明白,若是当初自己嫁给贾琏,两房如何平衡,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做,偏心大房得罪姑妈,偏心二房得罪公婆丈夫,自己竟是两难的。因此每每想到此处,凤姐便觉冷汗淋漓,暗暗庆幸嫁给了牛耀祖,所以待王夫人不若从前。
贾母皱了皱眉,有些可惜凤姐当日没能嫁进自己家门,这样爽利的性子是自己所好,但是对两人的话却不大在意,对史鼐夫人道:“你有心了,但是许多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留云丫头暂且住几日,改日再接她回去。”
史鼐夫人正欲出口反对,忽见湘云从外面跑进来,笑嘻嘻地道:“婶娘,老祖宗这样想念我,婶娘就让我留下住几日罢。”
湘云来到贾家,和宝玉等姐妹相见,如鱼得水,不似在史家还要做针线,累得很,因此私下央求宝玉请贾母替自己说话。宝玉本就和史湘云一处长大,恨不得日日都住在荣国府里,如何不依?因此立时便携着史湘云过来。不想在外面听到贾母和史鼐夫人的话,史湘云恐史鼐夫人再拒绝,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虑,立时便出来说了这话。
史鼐夫人看了看和湘云一起进来的宝玉,眉头一皱,道:“云丫头,你这是做什么?素日教导你的规矩,你都撇开了?哪家小姐像你这般?出去不让人笑话才怪!”
湘云抱着贾母之臂不住摇晃,却不敢在史鼐夫人跟前露出自己想住在荣国府的心思。
贾母反手搂着史湘云,对史鼐夫人笑道:“叫我们一老一小好生亲香几日,过几日你若不得闲来接她,我打发人送她回去。”
史鼐夫人却不愿意,不管怎么说,史湘云已经十岁了,自己正在给她相看人家,哪里还能留在荣国府里和宝玉厮混?再没有人比史鼐夫人更明白宝玉的性子了,纵使有元春看着,可是元春正在说亲,又能看着几年?为了史家女儿的名声体面,她决不能让湘云留在荣国府,遂道:“眼瞅着就过年了,我们侯爷和三弟都在京城,让云丫头在府上过年算什么呢?传出去,倒叫人笑话我们史家满门,我还想着叫云丫头明日去她舅舅家呢。因此,还是让我带云丫头回去,横竖过年吃年酒,都是能相见的,并不急于一时。”
湘云的舅妈是凤姐的姑妈,虽不如王夫人那般亲密,可是在王家女儿中,她嫁的人家仅次于自己三个嫡亲的姑妈,兼之她明白史鼐夫人的忧虑,笑道:“我看老太太就别强人所难了,说来,云妹妹的舅妈还是我的姑妈呢,我也是为了让我姑妈多收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