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见史鼐夫人执意不应,只好暂且作罢,不再挽留湘云留下。
湘云见贾母都不答应自己了,顿时大失所望,但是她原是极聪明的女子,自己在叔叔婶婶跟前过日子,并不敢流露出丝毫来,反倒是宝玉满脸失望,偏生他是个乖巧的孩子,不敢驳斥长辈之言,竟也没有说出一二句央求的话来。
史鼐夫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牛耀祖倒是好本事,教得凤姐如此懂事,不知自己几时方能拗过史湘云的性子来。
凤姐如何看不出史鼐夫人的想法,仅是一笑。她心里盘算着,王夫人虽然是自己嫡亲的姑妈,但和贾敏不和,必然不会引见自己,反倒是史家两位侯爷和林如海交好多年,又是贾敏嫡亲的表兄弟,贾敏来了京城,势必和史家太太们相见,到时候自己得了机缘,回去牛耀祖必然是极欢喜的,牛耀祖早就说了,最佩服的就是林如海。凤姐想着林如海当年中了状元,在文人里有极高的名气,和他们家交好,对牛耀祖有益无害,故早就想拜见贾敏了。
却说王夫人到了梦坡斋,早有人通报过,清客小厮们尽皆退出,王夫人方扶着金钏的手款款而入。贾政正在看挂于墙上的一幅名家真迹,闻声转头,道:“有什么要紧事,来我这书房说?竟是快些说完,让我们继续赏鉴书画才是。”
王夫人忙将凤姐的来意说了出来,又细细说明西宁王府的厉害。
贾政沉默片刻,道:“你为元春之母,你做主便是。”
王夫人一听,便知贾政心中对西宁王府这门亲事极满意,脸上不觉浮现出一点笑意,道:“既然如此,我就应了。”
贾政点点头,王夫人方告退出去,回到贾母房中同凤姐一说,凤姐拍手道:“既然姑妈和姑丈都答应了,老太太也不反对,我就去回我们太太,过两日请了旨意来赐婚。”
贾母和王夫人听了这话,方想起西宁王爷袭爵,婚事都是由上头做主,若是赐婚的话,乃是极大的体面,遂都笑着赞同。
西宁太妃早就同西宁王爷说过此事,西宁王爷早就觊觎着贾代善留下的那么些旧部,可巧都在自己麾下,若是娶了元春,他们还能不服自己?故觉满意,西宁太妃从牛太太那里得了回信儿后,立即进宫请旨。
长庆帝从俞皇后处听说后,冷笑一声,他能猜不出西宁王府的打算?不过贾赦现今老老实实地在家中带孙子,早就不和昔日老父旧部来往了,西宁王爷接手,亦动摇不了自己的根基,不妨且依他们,当即便命礼部下旨赐婚。
消息传开,人人都道元春有造化,果然不负正月初一的生日。
荣国府出了一位王妃,虽说是继妃,但以元春的身份能有这样体面尊贵的亲事,足让许多人羡慕不已,兼之贾家的根基尚在,忙都登门道贺。
不说两家如何热闹,如何喜悦,却有一家气愤非常,乃是先西宁王妃的娘家。西宁王妃病逝尚不足一年,西宁王府就大张旗鼓地给西宁王爷续弦,又是请旨,又是提亲,鼓乐滔天,却没有告诉他们续弦何人,让他们如何心平气和地接受?
按理,姑爷续弦,须得经岳家过目且同意,当年贾赦续弦,先前贾家挑的邢家大姑娘,不就是李家不同意,另外择了窦夫人?谁承想西宁王府竟半点没吐露,就先去请了旨。
另有西宁王府的大公子和大姑娘兄妹二人尚守母孝,在家里披麻戴孝,茹素守制,今见府内里里外外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地道贺,不见半点清静,也不见因母亲病逝后谁有半点悲哀,心里亦是伤感不已,元春未曾进门,便已怨恨元春十二分了。
贾敏忽闻此事,长叹一声,难道娘家养女儿都想着奇货可居不成?在深宫里的日子不好过,难道王府里的就好过了?哪朝哪代的异姓王不被上头忌惮?元春也是个才貌俱全的好女子,但愿她能平平安安罢。
西宁王妃娘家和儿女想到的事情,贾敏也有所觉,虽然西宁王爷续弦乃是理所当然,但是妻丧,夫守一年,何必这样急不可耐?因而劝了贾母一回。
贾母听了,登时醒悟,忙唤来官媒,往西宁王府说文定、成婚的日子推后些,又对外说想到西宁王妃逝世不足一年,敬重西宁王妃的为人,不敢在一年内办事云云,旁人见他们比西宁王府行事明白些,不由得赞誉一片。
元春得知后,顿时冷汗淋漓,暗恼自己竟没想到西宁王爷丧妻尚未满一年。
贾母对王夫人道:“你们还怨我疼敏儿,若不是她,咱们谁能想到这里来?到时候让元丫头在西宁王府如何立足?如何面对先西宁王妃留下的一双儿女?”
虽说贾敏拒绝了贾母双玉联姻的提议,但是毕竟是嫡亲的骨肉,而且林家现今是蒸蒸日上之势,贾母自忖儿孙不争气,将来贾琏出仕还得靠林如海,焉能与之疏远,因此固然有失望之意,却无怨恨之心,待贾敏一如往常,在王夫人等人跟前亦不忘说贾敏的好处。
王夫人拈着手里的念珠,恭敬地道:“老太太说得是,姑太太的好处,我也记在心里。”
元春神色之间却尽是对贾敏的感激。
贾母趁势说了几句,命人回林家的年礼时,再加厚三分,又叫人将早先预备的几件大毛氅衣送过去给贾敏母子。贾敏来的那日,贾母被贾敏驳斥得无言以对,事后就没想起早先预备的氅衣,到今日方送过去。
贾敏收了礼,接到了大氅,心中微生暖意。
她如今已经能确定自己厌恶贾家的由来,虽然仍旧想不起梦中所见,但每当眼前飘过一些琐碎画面,,慢慢地就拼凑出真相,想来黛玉曾经寄居在荣国府,未曾得到妥善照顾,除了贾母外,旁人定然都欺负过黛玉,因此她打算远着荣国府,只叙母女之情。
年事忙过,已出正月。
贾敏见娘家行事还算颇有章法,暗暗放下心来,径自料理林睿的聘礼。
她来到京城不久,十月下旬就请官媒婆去曾家,两家商议,定下次年二月二十六的日子下聘,林睿今年十八岁,明年十九,不管恩科如何,都已是成亲时候,再不能耽搁了。
曾净比林睿小三岁,明年十六岁,曾明夫妇再如何不舍,也不能久留她在闺阁中。
因曾家并非大富,曾明又不曾做官,这些年游山玩水下来,花销不小,文德郡主便打发媒人来说只能给曾净陪嫁三四万的嫁妆,已是竭尽所能了,她知道林家百年基业,又是长子娶亲,下聘的礼单他们已经见了,极为丰厚,但是世人讲究门当户对的同时,也讲究聘礼和嫁妆相对,他们不愿让外人说自己家卖女儿与人,故而方有此意,请林家略减聘金数目。
为了儿女,文德郡主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好在她本是郡主之尊,四五万的嫁妆虽不及林家嫁女所备,但在京城中亦是一二等的,并不会让女儿失了颜面。
贾敏静静听完官媒婆代替文德郡主说的话,她如何不知曾明夫妇的苦心,不必官媒再来回奔波,当即就应了下来,不过她敬重曾家,心疼长子,聘礼还是原先预备的那些聘礼,只有聘金却从十万两减到了五万两银子,这样两家也就差不多了。
贾敏豁达,自己嫁女尚且不舍,曾家亦是如此,他们抚养女儿十几年,即将进自己家门为林家延续香火,因此聘礼预备极多,谢曾明夫妇育得好女,以示敬意。这些聘礼聘金曾明夫妇完全都可以留下来,世人多是这般行事,聘礼聘金原本就是留给女家父母的,但是贾敏料想以他们夫妇的性子,必然都会放进曾净嫁妆里重新带回来。
曾明和文德郡主从官媒婆处拿到贾敏重新拟定的礼单,除却聘礼外,五万两聘金,他们夫妇暗暗点头,如此一来,纵使自家给曾净预备的嫁妆还差些,但也无妨了。
曾净听说后,对贾敏的善解人意又增添了三分感激。
贾敏在打理聘礼的时候,也在清点黛玉的嫁妆,将来在京城定亲、出阁,因此嫁妆都带来了。清点到最后,贾敏不禁叹了一口气,自家给黛玉预备这么多的嫁妆,除了祖业外,占了家中的三成多,到时候俞家不得倾全家所有来下聘?
林睿从外面回来,见贾敏愁眉苦脸,忙问其故。
听贾敏说明后,林睿不禁莞尔道:“往日俞老夫人和咱们家这样亲密,还能不知道妹妹的嫁妆有多少?眼下家里只有恒儿一个,就算倾阖家所有,得了妹妹的嫁妆,他们也不会损失丝毫。何况那些聘金聘礼咱们家又不留下来,他们送来多少,到时候咱们还是给妹妹陪嫁过去,母亲何必如此忧愁?虽有一干人等讲究聘礼和嫁妆不相上下,可十之八、九的人都不如何在意,普天之下,嫁妆比聘礼丰厚的多着呢,不过是曾家讲究名声,他们家门第本就不如咱们,再在这上头不讲究,难免让人笑话,才请咱们删减聘礼罢了。”
说完,林睿又续道:“母亲别因俞家只有俞老夫人和俞恒祖孙两个,就小觑了他们家,他们家之所以能出一位皇后,靠的乃是自家争气,几代下来,积攒的家业比咱们家还多,当年分家时,恒儿足足得了一半,只拿二三成出来,就和咱们给妹妹置办的嫁妆的相当了。”
两家说定亲事后,俞家的事情俞恒并未瞒过林睿,也曾说过俞老太太已经在打点聘礼的数目了,据林睿从俞恒口中所知,不下于他们家给黛玉预备的嫁妆。
因此,得知贾敏的担忧时,林睿暗暗好笑,忙说明厉害。
贾敏嗔道:“你知道什么?如此一来,难免惹人眼,说咱们家的女儿也太尊贵了些,竟要夫家拿所有的家业来下聘。若真有人这么说,将来我那些孙女儿如何出阁?”
林睿脸上不禁一红,道:“母亲说到哪里去了?什么孙女儿?儿子还没成亲呢,母亲想得太长远了些。何况,我先前早就说了,世间嫁妆比聘礼丰厚的极多,不独咱们家,谁会在意?只会说咱们家看重妹妹。咱们又不偷不抢,惹眼怕什么?谁家女儿出嫁不是十里红妆?嫁妆原是女孩儿们在夫家的根本,自然是越多越好,别人越羡慕,咱们越有体面。且瞧瞧顾家前儿向苏家下聘的场面就知道了,有苏家妹妹珠玉在前,妹妹算不得太过扎眼。”
贾敏听了他的话,垂头一想,颇有几分道理,当初给黛玉预备嫁妆时,若不是今日曾家请求删减聘礼,她如何能想到俞家下聘的事情来?因此便笑道:“我倒忘了妙儿,妙儿的嫁妆比你妹妹的多一两倍不止呢!”
苏黎夫妇二人年过半百,只有妙玉一个女儿,常说自己百年之后,妙玉若在室,只得一半家业,若是出阁,半点不得,因此索性将七八成的家业清点一番,都给妙玉做嫁妆了,足足有二三百万之巨,但因他们家古玩珍藏和字画孤本居多,到时候又有压箱银子,倒不大显,亦不会引人注目,只是商铺田庄数目极多,难免要招惹人羡慕嫉妒了。
不过苏黎向来我行我素,现今他是长庆帝跟前的心腹重臣,别人即使羡慕,又能如何?苏家也是百年世家,传到苏黎,又是承继两房宗祧,他愿意给妙玉准备这么多嫁妆,谁也挑不出不是来,毕竟苏黎还没死,自己的家业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