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听说后,顾越和顾太太夫妇两个真真是急得头发都白了,就是把他们家所有的东西都拿来做聘礼,也无法和苏家相当。最后,顾越亲自做主,除了祭田祖宅外,余者家业一分为二,拿了属于顾适的那一半做聘礼,饶是如此,也远不如苏家给妙玉准备的嫁妆。他们自家事外人不知,何况顾迅和沈氏夫妇二人成婚多年,都是善解人意的人,分产不分家,又不对外宣扬,便没反对,因此下聘时当真是轰动京城。
他们下聘时,正是十月下旬,彼时贾敏和林睿已经进京,都是亲眼见到的。
因顾适的年纪不轻了,因此妙玉和顾适成婚的日子定在二月初六,出阁的前一日晒嫁妆,贾敏过去给她添妆,满院满屋满厅皆是满满当当的嫁妆,几乎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虽然贾敏觉得黛玉的嫁妆足够令人惊骇了,但是见到妙玉的嫁妆,觉得仍旧颇有不如。
除了羊酒糖饼等,顾家送的聘礼聘金都放在嫁妆中了,随着妙玉陪嫁到顾家,再加上苏黎夫妇给妙玉预备的嫁妆,几百抬都不止,那边头一抬进了顾家大门,这边的嫁妆还没运出去一半,用十里红妆来形容再贴切不过的了。铺设在顾家,挤得顾家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若说先前顾家族中还有人反对当时下聘的数目,见到妙玉的嫁妆,也只有服气二字。
时下讲究嫁妆越多越好,女儿嫁妆丰厚,过去不会受气,能挺直腰杆子在夫家过日子,不花夫家一分一毫,不受夫家怠慢,因此并不限制嫁妆的抬数,即使妙玉的嫁妆远较当年俞皇后出阁时为多,仍旧不算违制,乃因一件家具就是一抬,一箱衣服亦算一抬,妙玉的嫁妆包罗万象,单是起头的瓦片土坯就是几十抬,能不叫人羡慕?
苏家给妙玉的最后一抬嫁妆是苏黎给自己夫妇预备棺材时挑的好板和寿衣,棺材板比薛家当年孝敬长庆帝仍旧存放在店中的樯木亦不遑多让,千金难买。对此,顾家更是对妙玉满意到了十二分。念嫁妆的人嗓子都哑了,连换了三个人,仍未念完。
苏太太丝毫不在意顾家又怎么请人念嫁妆,又怎么铺设嫁妆与人看,横竖眼前嫁妆尚未送完,亲友亦在添妆,她看了看贾敏给妙玉的添妆,绸缎头面字画古玩一应俱全,极为厚重,遂笑对贾敏道:“你也太破费了。”
贾敏不以为意,笑道:“妙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和我女儿没什么不同,她出门子,我怎能吝啬?给一点子东西算什么?再说了,明儿我嫁女儿,难道你就不给了?我这是特特来讨你们的欢喜,好等我女儿出阁时,你也大方些。”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苏太太道:“你放心,你女儿也是我的女儿,往年通信时,她们姊妹两个的书信比咱们都多些,她出门子时,我也给她预备一份嫁妆。”
贾敏听了这话,忙道:“哪能如此?”
苏太太笑道:“我是黛玉的干妈,当年你给孝敬王妃预备了嫁妆,到我,我怎么就不能给我的干女儿预备嫁妆了?横竖妙儿已经出阁,家里剩下的这些留着,将来都得进国库,倒不如给了女儿做嫁妆,让她添些底气,日后姐妹两个相互扶持,比什么都强。”他们家只剩二成家业,但也有数十万之巨,等自己和苏黎不在了,又没有族人,都得上缴朝廷。
贾敏自然知晓没有儿子承继香火的苦痛,不由得深为叹息,亏得苏黎秉性豁达风流,本心坚定,不然苏太太哪有今日的清净日子可过。
因贾敏说起自己的女儿,又听苏太太说自己的干女儿,旁人好奇非常,难免问起黛玉来,想起苏黎和林如海的官职,心里暗自盘算求娶黛玉后所得的好处,道:“林太太进京也有几个月了,怎么不带女公子出来走动?叫咱们见见才好。”
有人开口先问,再问的人就多了。
贾敏哪能看不出他们的打算,将那日在荣国府回答众人的话重复出来,笑道:“我们老爷调任的旨意初二就由礼部尚书带人送去江南,等我们老爷和新任的盐课御史交接完公务,便带她进京,顶多再过两三个月,你们就能见到我女儿了。”
如贾敏所言,二月初二长乾帝下旨调任林如海进京,派遣了自己的心腹重臣去扬州做盐运使,他看中的便是那位官员和林如海一样的品格,家资饶富,不致为金钱所缚。不过长庆帝知道世间只有一位林如海,所以没打算让那位官员连任。
苏太太亦知缘由,笑问道:“算来,玉儿虚岁十二了罢?”
贾敏点了点头,再过几日就是黛玉的生日了,过完生日,可不就是虚岁十二了,正是该议亲的时候。黛玉周岁时因得太上皇赏赐,后来又得太上皇召见过,长庆帝登基时又是花朝节,谁不清楚黛玉的生日就是二月十二。
立时便有人问道:“可定了人家不曾?”林如海高升在即,本就虚衔一品,回京后少不得就是如此,一二品大员的嫡长女,谁不惦记着?
贾敏笑道:“正在说呢,等我们老爷进京,大约也有眉目了。”
黛玉已经到了年纪,为防旁人和贾母那般开口提亲,贾敏索性趁着今日人多,故意透露出来,众人听了,便知他们家看好了人家,顿时十分失望。
苏太太却是知道林家已经定了俞恒,亦觉得不错,暗暗打算该给黛玉预备什么做嫁妆,不等给妙玉的嫁妆的运完,众人便移步到妙玉房中,妙玉穿着大红衫裙,仪容清丽,仪态万方,虽掩不住眉宇间的傲气,却天然一段芙蓉秀色,让人自然心折。
贾敏拉着妙玉说话,妙玉不禁羞涩起来,慢慢地回答。
妙玉本是她在空门的法名,但是她性格与人不同,自觉妙玉比苏妙、青玉二字更好,又不愿忘记自己曾跟着灵台师父的几年时光,故仍唤妙玉,和黛玉相对。
次日乃是正日,苏家外接官客,内接堂客,热闹不已。
贾敏早早就过来,林睿则去了顾家,顾适迎亲时,他是催妆郎,林智亦在顾家,独贾敏来了苏家。今日来客比昨日多,昨日添妆时来的都是亲友,今日出阁的正日,不独亲友,许多同僚也都来了,谁都知道苏黎和长庆帝在书画上十分契合,不独君臣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史鼐夫人也来了,见到贾敏,自是无限欢喜,凤姐早慕贾敏的本事,忙请史鼐夫人引见她拜会。史鼐夫人心想凤姐颇解世事,不似贾家那般行事无理,自然乐意。
贾敏听过凤姐为人,想起林如海虽然不喜牛继宗,对牛耀祖倒颇多赞誉,见了凤姐,自然也没有冷漠相对,又有叶停的夫人小王氏也到了,相见时,更有许多的话说,其中有凤姐插科打诨,厅中人等都笑得合不拢嘴。
小王氏对贾敏道:“听说今儿霍郡主也要来。”
霍灿的名声并不好,但是时隔将近二十年,许多人对往事已经淡忘了,如今杨家势力虽不如以往,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京城中还是首屈一指。不过霍灿当年行事不妥,至今没有郡主的封号,人称郡主,只因为她是南安王府嫡亲的长女罢了。
贾敏听了这个消息,顿时一怔,皱眉道:“她来做什么?”贾敏一生顺遂,早把当年的事情忘记了,偏生霍灿却不放过,知道自己来苏家,竟也来了。
小王氏脸上闪过一丝嘲讽,说道:“听说你来,她就来了。旧年杨大人进京,霍郡主因产育,故今年方进京,是以你进京几个月了都没见到她。”因叶停的缘故,小王氏对南安王府的事情所知甚多。杨昊既进京,作为嫡三子媳妇的霍灿自然也要进京,不过是耽搁了。
一语未了,便听人说霍郡主到了。
霍灿并非独自前来,杨茹虽在扬州被几家闺秀所排斥,但是回到京城后,却是如鱼得水,霍灿多年不在京城,许多人事不知,杨太太因先前和林家说亲不得,暗记在心,兼之杨茹虽不知往事,却拗不过霍灿,母女二人只得陪霍灿一起过来。年轻人还罢了,在场的年长者但凡知道当年那一段往事的,听到这声通报,不约而同地看向贾敏。
苏太太眉头一皱,她和贾敏交好,不喜霍灿为人,但今日是妙玉大喜的日子,客至,又不好拒之门外,只得前去迎了进来。
见到霍灿本人后,贾敏暗暗吃了一惊,这是当年张狂骄纵的霍灿?哪有昔年的半分美貌?虽然她比自己年轻许多岁,但是此时看起来却比自己苍老了许多。而且贾敏并没有错过霍灿眼中闪过的一抹怨毒之色,看来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没有放下。
☆、第076章:
看贾敏端坐上面,盛装艳服,朱颜绿鬓,竟没有半点苍老之态,反较同龄之人更显年轻,瞧来不过三十来岁的模样,霍灿不由得又羡又妒,恨不得吃了贾敏。
霍灿今年距四十岁尚有几年,按其富贵尊荣,又多年住在四季如春之地,不经历风霜,本应保养得当,风韵犹存才是,偏生她性子暴躁,三天两头地和丈夫吵闹,兼之自恃出身南安王府,上不敬公婆兄嫂,下与叔姑争锋,用心太过,产后又不曾好生保养,渐觉苍老。
前年霍灿的公公杨昊调任进京,恰逢霍灿坐胎,怀相不好,只能留在云南静养。霍灿不愿孤身一人,拘着丈夫陪自己留下,长子长女都随着杨昊的夫人进京。当年霍灿平安生下幺儿,不想产后恶露不断,将养了一年多才渐渐痊愈。她本不是静得下心的人,素厌丈夫,亦不喜儿女,此时没有公婆兄嫂照看孩子,她和丈夫不经心,区区一场风寒便夺走了幺儿之命,饶是霍灿不在意儿女,也忍不住痛哭不已,遂旧疾复发,至今年方进得京城。
霍灿未嫁得良人,又屡遭劫难,思及人说林如海如何步步高升,贾敏如何夫贵妻荣,林家如何儿女双全,遂将一腔怨恨都移到了贾敏身上,故初回京都,不及收拾行李物事,闻得苏家嫁女,令杨旭太太和杨茹陪她过来。霍灿初回京城,并没有帖子,不能独自前来。
贾敏神色自若,并不把霍灿的到来放在心上,当年只需自己轻轻几句话,南安王府便迫不及待地送霍灿离京,如今林如海风头正盛,长庆帝登基后闻得霍灿行事肆无忌惮,打死人命,平民、奴婢兼而有之,遂下旨削其郡主之位,自己还怕霍灿什么?即使南安王府仍旧掌管着西海沿子的兵权,但为帝王所忌,眼看着是不长久的。
相比较霍灿而言,贾敏落落大方,坦然而坐,并没有半点追究往事的迹象,亦未流露出对霍灿的不满,众人见了,暗暗赞叹一声,好气度。
然而到如今霍灿仍旧不懂得何谓尊卑,她总是觉得自己是郡主之尊,因此不肯对人低头,见贾敏坐在上头,冷笑一声,道:“好大的款儿,见人来了,也不知道问一声好。”在她眼里,贾敏不过还是当年未有品级的妇人。
众人听了这话,顿时目瞪口呆。
大家如今称她一声霍郡主,不过是瞧在南安王府的面子情分上,正经论起来,只能称之为杨三奶奶,在场的公侯应袭诰命人等一多半的品级都在她之上,她竟然用这样的语气来说贾敏?怪道贾敏自顾自地和史鼐夫人、小王氏、凤姐等人说话,正眼都不看霍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