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抿嘴一笑,却听妙玉道:“你可是比我妹妹大了好几岁,别落在我妹妹后头才是。”
清然反手拉着黛玉,问道:“妹妹,你们家怎么就看中了俞国舅呢?要我说,俞国舅可配不上妹妹。凭妹妹这般的模样,这般的才气品格,该配观音菩萨跟前的金童才是。”
黛玉红着脸道:“人家叫你一声姐姐,你倒来打趣人家。”
一听清然的说法,黛玉心中不禁好笑起来,清然这是嫌俞恒模样儿生得不好?黛玉不以为然,她并不觉得俞恒如何不好,似宝玉那样,倒是生得面如春花,眼如点漆,可是论人品本事,却又哪里及得上俞恒半分?
至于皇太后意欲为清然择俞恒为婿的心思,除了刘侯家以外,别人都不知道,黛玉更加不晓得他们的打算了,不然见到清然,总会有几分不自在。
妙玉恐黛玉脸皮儿薄,向清然道:“问你呢,说我妹妹作甚。”
清然笑道:“谁叫你们是姐妹呢,你为难我,我自然问你妹妹了。不过,我说的是实话呢,林妹妹这样好,实在是可惜了。”
妙玉啐道:“你觉得不好,别人未必觉得不好,快收了你的话罢!”
清然正欲再说,因亭中有人走来,方掩住话题,携着黛玉同妙玉往牡丹亭中走去,或同旁人论几句诗词,或者拨弄几声琴弦,偶尔又落下几枚棋子,倒也乐业。
黛玉本是过目不忘,早将众人来历身份姓名记在心里,更衣过后,又与众人在园内顽了一回,散之前,黛玉笑道:“明儿我还席请姐姐,同时下帖子给诸位姐姐们,姐姐们可别嫌我,明儿我在家扫榻以待。”
众人都笑应了,又向顾太太辞别方离去。
从顾家回来,家里只有林如海在家,已是会友回来了,黛玉请了安后,换了衣裳出来说话,与林如海说笑一阵,忽然笑说清然嫌弃俞恒长得不好。
林如海笑得前仰后合,居然点头道:“我也觉得恒儿模样差了些。”
其实俞恒剑眉星目,英气勃勃,俊美虽不如林睿,却也并不差,只是肤色黑了些,又不喜涂脂抹粉,未免显得刚硬些,幸而林如海看中他的品格才气。
黛玉嗔道:“既然嫌他,怎么父亲反倒应了呢?”
他们父女之间不若别人家即使是嫡亲的父女,平素亦极少说话,黛玉偷看西厢记等杂书时,都是林如海教导她,因而他们略有些肆无忌惮,黛玉也爱将心事告诉林如海,当然了,仅限于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跟贾敏说。
林如海笑道:“虽然恒儿生得比别人黑了些,好在不丑。你不知道现今取士,也好看容貌美丑残疾齐整与否呢。模样儿生得丑陋的、残疾的,都不能参加科举,恐有碍瞻仰。自然,咱们家择婿也要留心于此。”
黛玉叹道:“世人的想法也忒多了些,身体发肤,皆父母授之,谁又能自己做主呢?容貌生得美也好,丑也罢,也不是他们自己能左右的。”
林如海赞许道:“你能如此想便好了。”
世人美丑与否,林如海并不放在心上,殊不知有一干人生得极美,心地却如蛇蝎呢,因此不能以外貌取人,平常教导黛玉亦如此说。
等到贾敏等回家,黛玉说起次日还席一事。
贾敏叹道:“这几日忙着你哥哥殿试的事儿,外头的事儿我虽也出去,却暂且不好带你一起,倒忘记了,难为妙玉记挂着你。晚上我和你拟单子,明日在园子里好生整治几桌酒席,等你哥哥考完殿试了,谁家请客时,我再带你过去。”
黛玉关切地道:“明日就是殿试之日,哥哥可都预备妥当了?”
林睿洒脱一笑,神色间没有半点担忧之色,道:“妹妹放心,我早就面过圣,还怕什么?正经该怕的是那些没见过圣颜的贡生。我只一心做文章即可。”
黛玉听了,登时放心。
却说清然从顾家回来,给母亲请安时听母亲问起,她想了想,便一五一十地说了,言谈之间,对黛玉赞誉非常,道:“我今儿去,就是冲着她去的,咱们家虽然不大管事,可是和林家交好百利而无一害,哥哥将来做官,还得走林大人的门路呢。不愧是状元公的千金,形容举止,和别人比起来,另有一种风流袅娜,也没有妙玉身上的傲气。”
刘夫人道:“他们家一门不凡,此女不凡,亦是理所当然。”
清然忍不住道:“林太太我也见过,和蔼可亲,怎么霍郡主就那样闹事呢?亏得被杨家弹压下去了,若是闹将起来,不免祸及子女。”
刘夫人淡淡地道:“她就是个疯子,和她一般计较作甚?且远着些罢,杨家也远着些。当年她连累得南安王爷险些说不到好亲事,幸亏甄家慕南安王爷之势,方嫁了女儿过去,好容易消停了二十年,偏生她又回了京。”
刘夫人是极精明的人物,他们家作为皇太后的娘家,能在夺嫡之后依然屹立不倒,除了皇太后和七皇子识时务外,也是他们自己的本事,如何能亲近和义忠亲王有关的杨家。
清然谨记在心,复又笑道:“我见了林姑娘,倒觉得十分可惜,俞国舅可配不上呢。”
刘夫人看了她一眼,道:“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难道你父亲哥哥模样儿就生得好了?怕还不如人家恒哥儿呢,就是生得白些。你如今年纪大了,旧年皇太后想让你进宫,我和你父亲都没答允,俞国舅又定了林姑娘,你总不能再挑三拣四了,免得皇太后又想别的。”
清然自小拿得住主意,所以许多事反倒是刘侯和刘夫人和她商量着办,她想了想,叹道:“若想寻个好的,哪里那么容易?年轻的时候,看不出将来有什么本事,若是有本事倒好,若是没本事的,岂非一辈子庸庸碌碌?到时候我有什么呢?人常说什么三岁看老,我觉得不然,多少人少年是俊才,弱冠而立后是庸才呢。我还是先前的主意,嫁过去就有正经的品级,若是有本事更进一步固然好,若是没本事,横竖已经有了品级身份,也不怕被人看轻,就老老实实地守着祖荫拿着俸禄过日子,不惹事。”
刘夫人叹道:“你说得倒是容易,可是哪里有那样十全十美的事儿?前儿说了几家,如今虽无品级爵位,但是将来都是继承祖业的嫡长子,你又看不中。”
清然道:“那几家是做什么的?理国公家的,齐国公家的,现今袭爵都是三品将军,再减一等,还有什么?又是不长进的,我哪里看得上?缮国公诰命亡故,一家子守孝呢。不说爵位如何低,且说他们几家行事,我就觉得不喜。”
刘夫人问道:“那西宁王府呢?那一年西宁王妃就看中了你,为西宁王府的世子提亲,你也不应,后来就定了杨家的茹姐儿。”
清然面上闪过一丝嘲讽,道:“从前咱们家远了南安王府,今儿还和西宁王府亲近做什么?和北静王府和东平王府两处交好才是正经,东平王府又不东征西战,早就不理事了,北静王府亦然,不过北静王喜好礼贤下士,方比别家热闹些,可南安王府和西宁王府两处手里都握着兵权,咱们何必上赶着去?纵然好,我也是不愿意的。”
刘夫人和刘侯原没想到这一处,只是任清然自己拿主意,听了这话,道:“你就挑三拣四罢,你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再耽搁下去,哪有好亲事?我想着,你这样有本事,挑一门差不多的,他若不好,你提点着,偏生你不肯。”
清然默然,心想自己素日所见所知的那些,哪有任自己挑选的?起先该说亲的时候,皇太后想让自己进宫,这样和长庆帝更亲密,只是自家不肯,但是终究耽搁了几年,倒成了自己眼高于顶,若是那时候择亲,未必就不能挑到好的,现今已是长庆二年,耽搁这二三年,哪有称心如意的亲事?俞恒除了长相外,倒是好的,可惜自己不喜。
清然道:“哪有那么容易?世间有几个好男儿能听进妻子的话?恐怕到时候反说我倚仗权势,目中无人呢!母亲别急,我听妙玉说,灵台师父今年要进京呢,找什么贝叶经文,到时候请妙玉帮忙,让灵台师父替我批命,瞧瞧再说。”
刘夫人素信神佛,又见黛玉和俞恒定亲后,并没有半点不好,道:“也只得如此了。”
清然便只坐着吃茶,忽然有人来回说东西已备,清然叫拿到跟前看了看,有药,也有补品,不禁问道:“母亲预备的这是什么?谁家受伤了?”
刘夫人道:“听说荣国府衔玉而生的那位哥儿挨了一顿打,送些东西过去。”
清然道:“咱们家和他们又没有什么交情,送这些做什么?他们家和忠顺王爷不和久矣,一个二房的哥儿罢了,满京城里的世家公子,哪个不比他身份尊贵?”对于天生异象的宝玉,清然素来厌恶得很,等闲不去贾家半步,不过遇到红白大事,倒也随刘夫人去过两次。
刘夫人莞尔道:“谁为他呢?是你父亲觉得他们家贾将军的公子才干精练,眼瞅着就要考中进士了,偏生和你三哥来往亲密,你三嫂现今有孕,我只好亲自做主。”
清然却道:“他们虽未分家,却两房不和,既然三哥和琏二爷有所来往,送礼去二房做什么?我看很不必。还有就是他们家宠那哥儿跟凤凰似的,怎么忽然痛打了一顿?竟舍得?可有消息透露出来?咱们心里明白,免得得罪人。”
刘清然的三哥刘浩然和贾琏交情好,但贾琏却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并未告诉刘浩然宝玉因何挨打,贾家上下在对宝玉的事情上倒是十分严厉,贾母早就敲打了当时在场的人,因此刘夫人亦不知,摇头道:“说来也奇,平常他们家的消息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偏生这件事儿遮得严严实实,一点儿都不知道。”
清然道:“必然是不好的事,不然早就传出来了。”
可巧刘浩然从外面进来,听她们母女说起,笑嘻嘻地道:“我虽然打探不出什么来,承祖不肯说,不过我却听说那日林太太带着儿女进门,饭都不曾吃,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