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2 / 2)

贾琏从窦夫人和陈娇娇口中知道那日的事情后,心里恨不得吃了宝玉,那话是轻易能说的?幸亏林如海和贾敏大度,不然他们将自己拒之门外,自己都无话可说。不过,对于贾政的举动,贾琏倒有几分刮目相看,没想到他能下得去手,打过宝玉后,又特地来给林如海赔罪。如此一来,不管如何,林如海和贾敏都不好和宝玉计较了。

现今,贾琏只愁俞家的动作。

当初黛玉和俞恒并未定亲,可是俞皇后早借着南安太妃和南安王妃的嘴流露出意思来,已是挂了名儿的,京城中多少人家不想和林家结亲?皆因此不敢登门。哪里料想宝玉先问其字不得,却又给黛玉取表字,不仅得罪了林家,还有俞家!

那时俞恒和黛玉没定下正经名分,俞恒又在准备殿试,所以未有动作,现今殿试后已经放榜,俞恒又封了一等公,两人的亲事由圣上亲自赐婚,名正言顺,俞家若是不出手,反倒是世人瞧不起俞家了。因此,一想到这里,贾琏就焦虑不已,纵知俞恒为人坦荡,心胸阔朗,但是仍旧担心俞家动手祸及满门,毕竟其中还有俞皇后的话在前。

林如海摇头一笑,宽宏大量地道:“二内兄已经来赔过罪了,我早说不计较了,何况宝玉还小,已挨了打,又被你两个兄弟摒弃在外,我再斤斤计较,我算什么人了?只是,日后但凡红白喜事皆不许宝玉登门,你们也得体谅才是。”

贾琏恭敬地道:“理应如此,姑父不必这么说。如今,侄儿却有些担心俞公爷。”

林如海呵呵一笑,摆手道:“睿儿和恒儿的脾气我都知道,他们也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何况宝玉受过教训,再追究,就是他们气量狭小了,反倒让人笑话。你不必担心俞家对府上动手,书香仕宦之家,岂能如此咄咄逼人?”

林如海最明白世人的想法,总是容易同情怜悯弱者,哪怕弱者并不值得如此,但是世人往往就是这般,哪怕弱者做过十恶不赦的事,最后落得家徒四壁也好,人人喊打也罢,只需在人前痛哭一场,兼被他们所害的人家未曾受到损失,依旧满门荣华富贵,世人便会自然而然地偏向那些作恶的弱者,而非曾经受过伤害的那一方。

林如海原先并不厌恶宝玉。他飘荡那么多年,能看得出来,唯独贾母和宝玉比别人关怀黛玉,虽然祖孙二人行事不妥,黛玉往往反受其害。黛玉在贾家的处境,没有人比林如海更清楚的了,恐怕连黛玉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陷害多次,其中便有宝玉。即使宝玉做过这些事,但是他的确是赤子之心,无心之失,林如海连贾琏尚且能原谅,何况宝玉?所以今世在他们未曾作恶之前,林如海很是宽宏大量地替他们打点,可惜只有贾琏听从。

当然,林如海先前并不知宝玉初见黛玉便咒自己了。现今知道了,再想到黛玉在荣国府受的苦,林如海哪里还会一如既往行事?

贾琏闻言,登时放下心来,既然林如海这么说,那么必然不会殃及满门。撇开此事,贾琏又请教了林如海一些方告辞回去。因林如海的话,贾琏深受触动,便和林如海商议,候缺之际弃掉膏腴,选取贫寒,做出一番功绩来,免得受二房连累。贾琏读书二十来年,瞧得明白,此时贾家行事无人在意,一朝不妥,人人都会落井下石,倒不如先防着。

望着贾琏的背影,林如海叫来小厮,听说林睿去找俞恒了,摇头一叹,负手往园中去。

到了园中,涉水过桥,因见黛玉身穿碧色衫子,正扛着花锄、花帚从山上款款而来,行动间恰似弱柳扶风,林如海见她身后没有锦囊,问道:“你又去收拾落花掩埋了?”

按林如海所想,他不喜看黛玉如此,乃因他总是想起黛玉葬花时所吟的葬花词着实让他伤心难过,但是黛玉性情如此,不忍落花为污水所玷,每逢春末夏初花落之时,都会亲自收拾落花,埋在所点的花冢。林如海见女儿喜欢,也便不劝阻了。

因亲事已定,清然等姊妹取笑了好几回,臊得黛玉不肯出门,故没随着贾敏应酬,反倒常在园中流荡,忽见落花无数,便拾起旧事,重新在山上点了一处花冢,闻得林如海问起,抿嘴笑道:“我见落花许多,想着明儿人来人往的,恐被人践踏了,就收拾了一些。爹爹放心罢,女儿如今顺心如意,哪里会做伤春感秋之句。”

林如海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黛玉放下花锄,拄在手内,笑道:“女儿做事什么时候让爹爹担忧了?趁着爹爹在家,指点女儿一些功课可好?”

林如海欣然笑允。

父女两个径自去了有凤来仪,因此处共有五间房舍,所以单辟出一间做黛玉家常挥毫泼墨之地,里头一应齐全。

林如海才坐下,见黛玉近来诗词已成册,拿在手里赏玩,不想才拿起,却见镇纸之下压着几张纸,因自己动作而露出一角,隐约看到“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等语,林如海心头大震,哪里还能不知道这是葬花词的开头两句?

他迅速抽出来一看,果然和葬花词一字不差。

黛玉沏茶过来,见到林如海在看自己新得的葬花词,不由得笑道:“这是昨儿忽得一梦,梦中所作,满纸哀戚惨淡,让爹爹见笑了。”

林如海抬头,凝神道:“你做了什么梦?梦见这样的词句?”

黛玉放下茶碗,侧头道:“记不清了,只记得颇有些感同身受,觉得这诗词本就该是女儿所作,偏生又想不起梦中经历何事,便只录了下来,谁知竟叫爹爹看到了。说来,竟是好生奇怪,昨儿那么多的喜事接踵而至,女儿辗转反侧,反倒做了那样的梦。”

林如海道:“这些诗词不要做了,我宁愿都是喜庆之词,也不愿看到这些。”

黛玉笑答,心里却不以为然。花开也好,花开也罢,赏风赏景,岂能都是喜悦满怀?不过看到林如海神色严肃,黛玉便依着林如海回答。

林如海长叹一声,在他心里,上辈子的事情只有自己知道就行了,何必妻女都有所感?既让自己重生,便是上天怜悯,又何以不放过贾敏和黛玉呢?他至今都没忘记贾敏那年曾经做过的梦,如今黛玉又是,幸亏并不真切,不然,岂不是再痛苦一世?

黛玉安慰道:“不过是小事,爹爹怎么反倒放不开了。”

林如海拍了拍她的手,满脸慈爱,道:“为父哪里是放不开?只是怕你们被梦境所困。”

黛玉问道:“就像是进京时,我做了的梦么?梦里所遇和在外祖母家所见虽有些许相似,却又相差太远,妈妈都不让我多想呢。”

林如海脱口而出道:“几时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黛玉不解,确实是小事,怎么林如海却作如此神色言语?她先前不知真假,并未当做一回事,故未与林如海说起,后来只跟贾敏说,贾敏让她不许声张,接二连三地遇到些事情,她便忘记了,今见林如海如此,不敢欺瞒,忙告诉了他。

林如海嘴里和贾敏一般不让黛玉声张,心里暗骂老天无眼,又来欺负他之妻女。

不想,此想法一落,忽然外面几声焦雷,如同山崩地裂一般,倾盆大雨紧接着落下,打得院中千百竿翠竹在风中摇曳,如碧波,似澄玉。

黛玉往窗外看,见瓦当滴水下雨珠成串,奇道:“好好儿的怎么下雨了?没一点儿征兆,妈妈和哥哥今日可都出门了呢,偏生因早上起来见天气晴好,都没有带伞。”说毕,扬声吩咐丫鬟打发人给贾敏和林睿送雨伞蓑衣并御寒的衣裳,免得回来途中受寒。

林如海瞪着窗外雨幕,暗暗诧异,自己在心中埋怨一句,这就打雷下雨了?

黛玉却不知根由,一眼瞥见壁上所悬的画,笑道:“下雨天,若是穿着斗笠蓑衣在湖边垂钓,必然如画一般呢。”

林如海责备道:“你身子才养好几年,仔细受了寒,又要吃药。”

黛玉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了。

却说丫鬟打发人给贾敏和林睿等送东西,林睿接到时,依旧在俞家书房中和俞恒说话,闻听黛玉送来的,俞恒忙命叫进来,闻得是衣裳雨伞蓑衣等物,向林睿道:“妹妹果然体贴兄长,雨只下片刻,东西先送来了。”

林睿颇为自得,但想到已经定给俞恒了,脸色顿时沉了沉。

俞恒连忙岔开道:“今日兄长说的,我都记在心里了,兄长不必担忧,我自有打算。”

林睿方想起自己来意,点头道:“你如今封了爵,正处于风头浪尖,行事好歹留心些,莫给他人留下把柄。贾宝玉已挨了智儿一顿打,又挨了二舅舅一顿板子,二舅舅亲自登门赔罪时人尽皆知,纵然此事已传出来,但是我们若是咄咄逼人的话,定然有人说咱们的不是。我已请过贾家子弟吃酒,唯独没有他,表明了自己的意思,唯独你,千万小心。”

虽然继续追究未免堕了下流,但是若不追究,恐怕暗地里不知多少人笑话呢。

林睿想了想,道:“贾宝玉那人的性子,我深知,倒也不是恶人,想来并非世人所想那般心存恶意,只是无心之失才令人气愤,这才是为难之处。”

俞恒淡淡地道:“我若不出面,不知多少人看轻姐姐和我。”

林睿点了点头,叹息不已。

俞恒问道:“我记得兄长说过,贾宝玉最畏惧的便是贾大人,最不喜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