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2 / 2)

宝玉听这话厉害,兼之已经受到责打了,哪里还敢反驳,唯唯诺诺地应是。先前一事宝玉并未放在心上,然挨了打,又常有人在耳畔罗唣,也便知道了其中厉害,心里正后悔,不该如此唐突,令黛玉再不肯上门。

贾政喝道:“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快把这些书拿回去通读,明日我便考校你!”

宝玉望了几上的厚厚一摞书籍,不觉为之头痛,但看到贾政如此神色,十分坚定,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得命小厮捧着回去,送到房中后,再向贾母问安。

贾母等人听说贾政叫宝玉过去,心中担忧,见宝玉平安回来,细问详情,方放下心。

荣国府的事情原瞒不过外人,再者已有许多人十分好奇俞恒的动作,不过一两日,便已知晓俞恒登门送的竟是礼记等书,而非问责,不由得暗暗叫好!

俞秋对俞科叹道:“恒儿已长成矣,这样的手段,谁能挑出不是?”

俞科亦在打听此事,闻听俞秋言语,低头想了想,满目赞叹,道:“恒儿并没有仗势欺人,也没有责其失礼,彰显了气量,非睚眦必报的小人,但是送上礼记,又借圣上之势,这便说明贾家行事不妥,贾宝玉放肆。可惜贾家恐怕没人想得到罢?”

俞秋道:“贾家若能想得到这些,贾政早就升迁了,而非员外郎。我料想,只怕贾政还在暗暗庆幸恒儿没有言语和气没有追究宝玉之过呢。”

俞科嘻嘻一笑,对于林如海,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是什么样的人物?教导出一个又一个人物出来?先前贾政赔罪,林家没有追究,已是心胸宽广气量宏大,若是认为他们软弱可欺,偏生随后林睿宴请贾家子弟,唯独没有宝玉,这便是向众人表明林家再无宝玉这个亲戚,日后宝玉行事,不管如何,林家绝不会出手相助。如今俞恒似乎是没有出手,但是细细想来,却比出手了更好,只送书一项,明明他说贾家无礼,外人却只能说他好。

林如海听说,淡淡一笑,就此丢开,他还没上任,不知外面事。唯独林如海清楚,俞恒登门过后,以贾政的性子,宝玉必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而外人不知。

宝玉不喜读书,从前上学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诗经都没有念完,后来因秦钟方去上学,为的也不过是风花雪月,等到秦钟挨打,秦可卿病重,便再也不去了。这么些时候不曾上学,功课早就撂下了,四书尚未读完,当初贾政在他和秦钟上学时令他一气读熟,让先生讲通,如今他竟还是大半夹生,贾政检查时,气了个倒仰,亲自拿着戒尺打了手心,又布置功课给他。功课完不成,贾政继续惩罚,常日叠加,宝玉处境艰难,没一日不受罚。

对于宝玉读书,元春最是赞同,反劝阻了贾母和王夫人,阖家只有宝玉这么一个命根子,他若不长进,将来谁肯扶持他出仕?又如何光宗耀祖?因她言之有理,不日又是王妃,贾母和王夫人虽心疼宝玉,但见贾政铁了心,也只好妥协,只贾母再三不许贾政打宝玉。

可是贾政每每见到宝玉功课不足,言语多有无理惊人之处,长此以往,必生祸患,反而愈加恼怒,暗暗加重了惩罚,见宝玉意欲请贾母做主时,发狠道:“你若去打搅老太太的清静,明日我就送你去国子监读书!”

在家塾里读书,宝玉尚且能常见父母姊妹,仆从成群,若是去了国子监,那里的人个个满嘴里之乎者也,均是国贼禄鬼之流,竟是熏臭了自己,反不如在家里。宝玉不愿意离家去国子监,他素惧贾政严厉,恐贾母维护自己,自己反而挨打更重,听了贾政的狠话,只能含泪不语。心疼得袭人晴雯等丫头不知如何是好,也不敢告诉贾母,袭人只能婉转告诉宝钗,宝钗亦担忧贾政责罚太过,反而害了宝玉身体,不好继续用功,措辞一番,说给贾母知道。

贾母听了,不顾贾政在书房教导宝玉,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过去,果然看到宝玉正在挨打。因恐打在手心容易看出来,贾政手持戒尺,击于其臀,戒尺实心厚重,痛得宝玉咬着手帕子不敢吭声,面白气弱,竟是比挨二十板子更甚。

贾母隔窗痛骂贾政,然后掀了帘子进去,骂得贾政跪在地上磕头,方带宝玉回来,送回房间静养,再不许送宝玉去上课。

这边事了,东院贾赦那边却又闹出事情来,父子不和。

☆、第081章:

原来贾琏从林家出来后,在候缺的时候,经过深思熟虑,觉得林如海的建议极好,因前年就是春闱,有一批进士才得用,尚有许多仍旧滞留京城,苦寻门路,今年的空缺更加少了些,现今只有一甲和二甲二三十名进士的官职已下,他自己的还没有动静。

以贾家的权势,贾琏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前程,就算朝廷上忘了自己,他依靠家中,随意就能谋个好缺,只是在告知贾赦夫妇自己打算的时候,遇到了难题。

贾琏和陈娇娇夫妻情深,外放的时候带陈娇娇母子一起上任,陈娇娇固也遂意,窦夫人亦觉理所当然,她现今只贾琏一个嫡子,哪能不盼着儿孙满堂?唯有贾赦舍不得孙子随贾琏夫妇上任,尤其是贾芾,因此便争执开了。

贾赦恐自己和贾琏的争吵惊住了孙子,便命人将两个孙子带下去交给陈娇娇,然后嚷道:“你和你媳妇一起去上任,我无话可说,正盼着你们多给我生几个孙子呢,但是不能把芾哥儿带走。我疼了芾哥儿这么几年,你带了他走,岂不是剜了我的心?”

听了贾赦的话,贾琏有些为难,他相信窦夫人能教养得好儿子,奈何他怕贾赦言传身教,反倒让贾芾学了一身纨绔习气,况且贾芾年纪还小,贾茂更小,他若是外放,一去几年,哪里舍得将儿子放在京城里?不仅他舍不得,就是陈娇娇也不愿意离开儿子,只好看向窦夫人,祈求窦夫人替自己说服贾赦。

窦夫人从容不迫地问贾琏道:“你怎么就想着外放了呢?”

贾琏沉吟片刻,将自己和林如海的话娓娓道来,末了说道:“虽然咱们家依旧兴盛,旁人不敢惹咱们,可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到芾哥儿这一代就是第五代了,而东府蓉哥儿年纪只比我小几岁而已,咱们须得有备无患。说句不好听的,二房里做的那些事,因咱们家权势在,没人敢说什么,倘若将来有一天败落了,这些都是罪名,免不得连累咱们,尤其是老爷,兼他们行事那样放肆,儿子怎敢留芾哥儿在京城?”

贾赦心头一凛,脸上变色,显而易见,他也想到了宁国府和王夫人做的那些事。贾赦没本事,但是这些年经妻儿熏陶,也知道一些厉害了。

贾琏见他有些动容,立即打蛇随棍上,道:“老爷疼孙子,儿子心里明白,可是老爷想想,难道咱们一房一辈子龟缩在东院里不成?儿子也想让芾哥儿兄弟出门见识见识呢。说来可笑,偌大的荣国府,房屋几百间,偏生老爷太太却住在马棚子后头,好处咱们没得,若是入了罪,却因老爷是一家之主而首当其冲,岂不冤枉?儿子心里想着,在外面建功立业,若是能得圣上青睐,先将咱们家从中捞出来,免得赔进去。”

贾赦嘟囔道:“你出门就是了,也不必非得带着芾哥儿,你在京城长到如今,谁不说我教子有方?虽然我并没有教你什么,对此心有愧疚,可是还有你姑父呢,未必不会伸手,这样一来,他在京城里学些眉眼高低,不是比在那些穷乡僻壤强?留在京城,才能长见识。”

贾琏扶着额头,无奈地道:“老爷忍心让我们父子相隔千里?”

贾赦哼了哼,道:“难道你就忍心让我们祖孙天各一方?也太狠心了些。芾哥儿现今在我身边,我何曾委屈过他?”

贾琏默然不语,想来是隔代亲的缘故,贾赦对于自己十分严厉,幼时非打即骂,但是对于贾芾,却是爱如珍宝,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这些年,贾芾每常从贾赦房中出来,总会带许多好东西孝敬自己和陈娇娇,无不是稀世罕见之物,当然他煞有其事地说明了,让陈娇娇给他收好,等他祖父将来老了,用来孝顺祖父。

推己及人,贾琏微微叹息,自己不舍贾芾,贾赦当然也一样。只是如此一来,却是两难了,他既不想贾赦和贾芾分别,却也不想自己和贾芾分别。

贾芾几乎是在贾赦和窦夫人跟前长大,俗话说养儿防老积谷防饥,窦夫人和贾琏亲密乃因此,自然贾芾亦如此,她也舍不得贾芾随着贾琏夫妇离开,但是她十分明理,知道贾琏和陈娇娇为人父母,不愿儿子远离,免得太过疏远。

窦夫人叹道:“若是咱们一家子都能外出就好了,偏生老爷袭了爵,虽无实权,也得留在京城,无旨不得擅离。”

贾赦眼前一亮,随即暗淡下来,哼道:“好歹有个爵位,将来要传给琏儿,按规矩,我死了,琏儿能袭三等将军呢,况且我也只有这么个爵位才能让我立足京城,没了爵位,我就是一个白身,快别说这些话了,我可没想过辞官。”

贾琏失笑,心想若是一等将军不是爵位,贾赦辞官在家做老太爷反而好些,偏生是个爵位。他明白贾赦迟迟不肯离开荣国府的原因,不管嘴里说得如何豁达,心里却还惦记着荣国府的家业,以及贾母积攒了五六十年的梯己。贾赦时常说,贾母嫁进贾家时,贾家正是极之荣华的时候,又当家作主这么多年,不知道攒了多少好东西,哪能只给宝玉一个。

窦夫人无计可施,索性不管了,道:“这是你们父子两个的事情,你们自己商量个章程出来罢,芾哥儿留在京城,我欢喜,亦好生教导,若是出京,我也任由你们。”

贾琏望向贾赦,满脸祈求。

贾赦扭过头不理,贾琏模样儿生得再英俊倜傥,也不如大孙子玉雪可爱。

陈娇娇在梨香院里听说他们父子互不相让,搂着儿子的手不禁紧了紧,这一外放,最少一任是三年,而按着贾琏的想法,却想在外面多打拼几任,品级高些再进京,她岂能放心把儿子放在京城,连定亲成亲都见不得?

贾芾依偎在陈娇娇怀里,问道:“爹爹妈妈要出门,祖父舍不得儿子跟着离开?”

陈娇娇一怔,低头看着儿子黑如点漆的眸子,诧异道:“你知道了?”

贾芾点了点头,煞有其事地叹了一口气,道:“父亲和祖父吵得脸红脖子粗,儿子出来之前就听明白了。不过,儿子也舍不得离开祖父,咱们就不能带祖父一起离开么?到时候咱们一家人还能在一起,就算祖父没有本事教儿子读书,儿子也不怪他。”

陈娇娇听了,扑哧一笑,道:“哪里那么容易一起离开。”

贾赦身上还袭着一等将军的爵位,这就不能出京,除非贾赦自己愿意在这把年纪争气些,谋个和贾琏在一处的缺儿,哪怕是稀松平常不要紧的官职,他们还是能同住一处。想到这里,陈娇娇不由得面露喜色,带着贾芾去东院请安,说了自己的想法。

贾赦和贾琏依旧各执一词,听了陈娇娇的说法,顿时目露精光。

窦夫人抚掌笑道:“这倒是一个好法子,人常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爷现今想办实事了,又不是什么劳什子要紧肥缺,自然轻易能弄到一个官职,只要和琏儿在一处,咱们就能一起出京。只是,老爷在京城是一等将军,却没有办过公务,未必能得到品级高的职位。”

贾赦挥挥手,道:“我又不曾办过正经差事,哪有本事接手?还是清闲些,只拿俸禄不管事的好。细想想,媳妇的想法倒也有理,只是咱们就这样离开荣国府,我却不甘。再者,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老太太这么大的年纪了,能让我和琏儿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