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智瞧了瞧黛玉,想了半日,拿了两张法帖和一方宝砚,笑道:“上回父亲说我的字不如哥哥的,我就拿着字帖儿练字,可巧过几日是国子监中徐先生的寿辰,徐先生酷爱宝砚,这块儿砚台作了寿礼正好。”
林睿见他们姐弟二人挑的东西都不多,不禁笑道:“两本棋谱、两幅字画、一张法帖和两件瓷器、一件玉器,这些竟都便宜我了?”
黛玉和林智齐声笑道:“哥哥为长,理应多得。”
林如海和贾敏在上头见他们兄弟姊妹友爱非常,心中暗暗得意,他们家的孩子果然比别人家的好,瞧其他人家,为了一点子东西,多少都是争得乌眼鸡似的,别说是亲人了,竟是反目的仇人,正如贾赦和贾政兄弟。
贾敏忍不住问道:“大哥哥当真坑了母亲一回,运走了三万两黄金?”
三万两黄金不是小数目,而且贾敏知道,这些都是当年老国公和贾代善打仗时所得,平常花用的都是银子、铜钱,鲜少用黄金采买东西,所以贾家存了不少。
林如海轻笑道:“还能是假的?早在几日前大内兄就来找过我一回,细问来日之祸,我原不想多说,但瞧着大内兄近几年并未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琏儿又是长进的,便一一与他说了,也是叫他心里先惧的意思,惧了便不会再惹事。不想大内兄却舍不得府里那些财物,盘算了好几日,终于在离去当日办成了。三万两黄金,两处田庄一百顷,两间商铺,祖宅的房契,外加一些字画孤本古玩,着实是不小的一笔。”
林如海的话刚刚落下,林睿林智和黛玉却都听住了。
贾敏问明缘故,叹道:“怕是母亲心里恨得了不得。早些年大哥哥还了四五十万两的亏空,多是典当所得,倒还无妨,此时入不敷出,却又加上这些,约莫弄走一半了,若不是先前二嫂的把柄在大哥哥房里,母亲必然是不依的。”
林如海淡淡地道:“若是岳母行事公道些,也不致于此。”
贾敏道:“也是,自古以来,长幼有序,上下颠倒,乃乱之始也。”她竟不知宝玉有何好处,为了他,贾母几乎是不管不顾的,一味想着宝玉,殊不知溺爱过甚即为害。
黛玉忽然道:“大舅舅做了这些事,大舅母和二姐姐还在家,该当如何是好?”黛玉十分佩服窦夫人,又常来往,自然不愿意她受贾母冷待,而且迎春今年十四岁,明年就及笄了,想来窦夫人是要等迎春出阁后才带着贾琮出京和贾赦等人会和。
贾琮是庶子,才能平庸,好在老实本分,因而虽不如贾琏那般光鲜,却也不似贾环那般形容猥琐,举止荒疏。这些都是从迎春和惜春嘴里听说的。
贾敏摆手道:“放心,你大舅母自有应付的手段。”
不消几日,窦夫人带着迎春和惜春递了帖子过来,相见一问,果然无事。
七月初,正是极热之时,林如海身穿官服,每日一早上朝,觉得十分难熬,这日一早刚到,便见到顾明和贾雨村在那里说话,言语之间十分亲热。林如海进京后就知道贾雨村进京了,便是由王子腾保本奏上升职了的。
论及本性,顾明和贾雨村极为相似,都是忘恩负义之辈,非林如海所喜。
太上皇因顾明出卖了义忠亲王,对他明升实降,顾明心里明白,他当初只是想把自己从义忠亲王那里摘出来,只能如此,否则他就跟着义忠亲王一起覆灭了。经历义忠亲王那件事请后,顾明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公务,竟是任谁都挑不出他的错来,兼之他又有许多的人脉,同窗同年极多,所以他依然在朝堂上如鱼得水。
顾明品级比贾雨村高得多,且在京城经营多年,哪里是刚进京城的贾雨村可比。他一眼看出贾雨村和自己是一样人,见贾雨村上来攀谈,也就和气相对,但是心里却暗暗提防着贾雨村,并不坦诚,免得将来被他出卖。
贾雨村在应天府做官时,替薛家做主,打压金家,很是收拾了不少事情,帮衬薛家忙完,立即写信告诉贾政和王子腾,渐渐得了王子腾的青睐,方有今日。
发现顾明看向林如海,贾雨村忙道:“我在江南时,曾听过林大人的名气。”
顾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比起自己来,贾雨村才知道几分?他当年在京城时,那可是看着林如海步步高升的,直至今日,品级竟在自己之上了。顾明心里又妒又恨,却也有自知之明,林家是俞家的亲家,眼看着长庆帝要重用俞恒,自然恩宠林家,自己不能出手,而且林如海精明狡猾,家中上下,找不出一件罪名。
林如海重生那一年便先料理了林家仆从,二十几年来,每年还派心腹监督查看,林家下人没有一个敢仗势欺人,林家族人不多,皆由书院教导成才,心里感激林如海,行事效仿林如海,做了官,官声都不错,林睿兄弟就更不用提了,从来都没有做过孽。
因这种种,顾明便是想取代林如海也无从下手。
贾雨村奉承顾明,却也不敢得罪林如海,陪笑道:“说来,林大人的岳家荣国府和下官还是同谱呢,因和贾家常来往,所以知道的多些。”
顾明目光一闪,笑道:“荣国府倒是兴荣大家,可惜,长房却不在京城了。”
贾雨村道:“长房虽不在,政老爷却在,最是仿佛祖宗,大有礼贤下士之风范,下官几次三番去荣国府拜见,都是极好的,他们家的哥儿生得也不凡,向来是秉承天地之造化,方有今日之奇诡。若是大人愿意,下官却可引见一二。”
贾雨村进京后,首先就向贾政打听了消息,知道顾明和荣国府素无来往。
顾明想了想,道:“他们家在京城里只比王府低一等罢了,我也常听其名,你若是觉得好,改日休沐,就替我引见,我能帮衬政老爷一把也未可知。”
贾雨村笑着应是,心里却想着替他们引见后自己能得到的好处。
林如海的功夫愈加精深了,隐约听到几句,暗暗不屑,别看贾雨村此时和贾政来往密切,前世亦是如此,为了奉承贾赦,拿了石呆子,将扇子作官价送给贾赦,偏生那石呆子没死,后来亦伸了冤,便成了贾赦一罪。而贾雨村此时却是翻脸不认人,不说是他自作主张,只说是得了贾赦的命令,因此贾赦的罪名又多了一条。
少时,苏黎走过来,见状,道:“一丘之貉罢了,你瞧什么?”苏黎不管朝堂事,看人倒越发清楚明白,本和林如海交好,如何不知顾明为人,今见贾雨村和顾明相谈甚欢,又想起听林如海说过的甄家旧事,知贾雨村本性,心下厌恶非凡。
林如海微微一笑,幸而苏黎虽然孤高,却也知事,声音只他二人听到。他看了苏黎一眼,见他满脸喜色,不若往时那般云淡风轻,不禁问道:“有什么喜事?”
苏黎笑道:“是有喜事,等等再告诉你。”
妙玉昨日查出来有孕,消息送到苏家,苏黎夫妇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晚间商议着让苏太太白天过去看她,又挑了许多保胎的补品药材等等,若不是苏黎今日得上朝,也和苏太太一起过去了。只是妙玉坐胎不过两个月,所以暂不声张。
林如海不知根由,道:“那我就静候了。”
一语未了,看到俞恒进来,苏黎笑道:“俞公爷从庶吉士升为工部营缮郎了?”
林如海点头道:“圣上要重用他,自然要给他实缺。这算什么?不出我所料的话,这营缮郎也是做不长久的,早晚还得往上升迁。”不巧的是,贾政也在工部,依旧是员外郎,而营缮郎,其实就是营缮司郎中,恰是贾政之上峰。
俞恒见到林如海,立即过来问好。
林如海微微颔首,嘱咐道:“等下了朝,等我一起回去。”
俞恒笑应。他和黛玉一个月后便要过小定了,心里期盼不已,常思不知黛玉已长成何等模样气度,若非俞老太太身体欠安,他在床前侍奉,早就几次登门了。饶是这般,俞恒也预备了好些东西,正打算借林睿之手送去。
俞恒封爵,乃是超品,兼他得长庆帝器重,故日日上朝,今升为工部营缮司郎中,少不得去工部一趟,乍然见到他,贾政又羞又愧。
俞恒见过工部上下官员人等,目光并未逗留在贾政身上。事已了,再计较,便不好了。
下班回到家,贾政不觉想起俞恒,暗暗钦羡,立时叫来宝玉训斥了一顿,道:“我见你已大好了,既如此,依旧好生上学读书。”
宝玉顿觉身上处处生疼,如同老鼠见了猫儿似的,一声儿不敢出。
可巧王夫人才拿了元春的嫁妆单子来给贾政看,听闻此语,忙劝道:“宝玉生得单弱,他哥哥已经那样了,老爷还逼迫他什么?上进固然是好,只是别再打他了,到那时,不但我和老太太心疼,就是老爷,难道就不心疼了?”
宝玉也恭恭敬敬地道:“回老爷太太,这几日身上正不好呢。”
贾政听了这话,更是恼怒,冷笑道:“你哪一日是好的?一说读书二字,你便装病,已经几次了?老太太纵容你,我却不能!你瞧瞧别人家,在你这个年纪早就扬名了,偏你连四书五经都没学完,站在我跟前,几乎脏了我的地!你不必再如此,我不来打你,日后你做不好文章,便罚你多抄书,想来老太太知道了,也不会再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