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俞氏听到俞恒定亲的消息后,顿时大为失落,很快便振作起来,笑眯眯地道:“都是一家人,这里虽然扩建了许多,却仿佛还有些旧日的影子,我熟得很,不必嫂子客气。等我们收拾好了,还请嫂子替我们周旋一二,给娘娘请安才好。”
俞老太太和连太太母女登时目瞪口呆,不过想到贺俞氏的夫君虽然不在了,她却依然是诰命之身,并非白身,若遇宫中庆典,也是能进宫的。
俞老太太笑容一淡,道:“既然如此,老姑太太先去梳洗一番罢,东西都是齐备的。”
贺俞氏点点头,立即就要去梳洗,旁边的丫鬟机变,不必俞老太太开口,忙请他们过去,果然有十来个丫鬟候在门外,未曾进来磕头,此时争相扶着自己的主子,独贺俞氏身边有六个丫鬟服侍,其余不过一人一个大丫鬟。
等他们走远了,连太太忙携连尘出来,道:“老夫人府上有客,我们须得告辞了。”
她们原本递了帖子,回帖说明俞老太太一人在家,家中无客,谁承想忽然就来了这么多人,若都是女眷还好,偏有两个外男,她们母女便不能久留了。
俞老太太叹道:“我不留你们了,还请见谅,我原想着留你们吃饭的呢,见到他们,我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何况你们。尘姐儿尚未定亲,别叫撞见了,倒不好。”语气之中毫不掩饰对于贺俞氏的不喜。四五十年来,先前公婆去世送信他们没有回信,也没有打发人回来奔丧,老太爷祖孙几代没了的时候,也没个音信,如今太子登基了,俞皇后封后了,他们便立即过来,也不说递个消息,为的是什么俞老太太心知肚明。
连太太笑了笑,又安慰几句,方和连尘告辞。
俞老太太想了想,先叫人去打探,听说他们不在,不会撞到连太太母女,方命人送她们离开,又叫人给俞恒递个信儿,叫他心里有个打算。
去的人等在宫外,不妨遇到长庆帝身边的老太监,问了几句,回去无意中说给长庆帝听,长庆帝从未听过俞家还有一位老姑太太在世,此时忽然大张旗鼓地进京,所居何心?忙命人宣俞恒过来,细问贺俞氏一家。
俞恒道:“回陛下,微臣也不知道。”
长庆帝一愣,只听俞恒道:“祖母从不曾提过,娘娘也没说过,每年又没有和这一家来往的记录,所以不知贺家的事情。不过,微臣在族谱上却看到过有位老姑太太,只是多年没有来往,微臣只道已经不在了。”没想到不仅健在,时隔多年又回到了京城。
长庆帝问道:“你说,他们为何突然进京?”
俞恒沉吟片刻,道:“无利不起早,必然是冲着名利二字来的,不然从前怎么没半点音信?微臣恍惚记得老姑太太嫁到了粤海,不知粤海的境况如何。”
长庆帝也想到了这里,普天之下因相隔千里之远,所以许多亲戚间并没有来往,这非奇事,奇就奇在贺俞氏突然带着一家老小进京,若是其他人的话,只要丰衣足食,宁可留在祖籍也不愿背井离乡,他们为的是什么?恐怕不止名利二字。
长庆帝起了疑心,对俞恒道:“你今日早些回去,悄悄打听打听粤海那边的境况。”光从折子里长庆帝很难判断各地是否风调雨顺,也不知道是否有人欺上瞒下,贺俞氏带了不少进京,人多口杂,又是长居在粤海的,悄悄打探的话,理应能打探出些什么消息来。
长庆帝爱民如子,偏偏粤海离得太远,许多消息不知,所以想让俞恒借此机打听粤海那边的官民风俗,是否安好等等,自己心里好有个计较。
俞恒无有不应,忙告退出宫。
俞恒还未回到家中,贺俞氏等人已经收拾妥当,吩咐孙儿孙女们先去歇息,贺俞氏自己同俞老太太说话,俞老太太原不曾在意,但是刚听了三五句,便觉得不妙,道:“你说什么?你想让我们家出面替你打点?”
☆、第086章:
贺俞氏笑容可掬地说道:“我们离京这么多年,也只嫂子府上一门亲戚了,不请嫂子帮衬,难道去求外人不成?寿儿和喜儿素来乖巧伶俐,进了宫,也好做娘娘的膀臂,助娘娘一臂之力。”
俞老太太心里明白贺俞氏一行人突然进京的用意,虽不知他们为的是什么,但凭着她所知的贺俞氏,无利不起早,必然是为了名利,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贺俞氏刚进门,尚未用膳,便开口让自己替她打点贺寿儿和贺喜儿进宫之事。
俞老太太目光凌厉,眼前的贺俞氏果然还是闺阁中的性子,俞老太太冷笑,她孙女儿做皇后,难道她竟是个傻子,巴巴儿地送人进宫给她添堵?贺寿儿和贺喜儿是亲戚又如何?纵然姓俞,俞老太太也不会送她们进宫,遂假作没听懂贺俞氏说让贺寿儿和贺喜儿进宫的意思,笑道:“老姑太太要送两个姑娘去做宫女?这可使不得。不管怎么说,寿儿和喜儿都是老姑太太嫡亲的孙女,如何能给娘娘做端茶递水的丫头呢?”
贺俞氏一愣,险些破口大骂。她的儿孙个个娇生惯养,为了让孙女嫁得高门,也是自小读书识字的,她怎么会让女儿去做宫女伺候皇后娘娘?她本就不喜俞老太太这位长嫂,眼见着俞老太太的孙女做皇后,孙子封公爵,贺俞氏心有不甘。
俞老太太又笑道:“老姑太太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娘娘跟前的女官宫女太监都是定例的,并不缺丫头使唤,很不必再让两个女孩子过去。”
俞皇后虽已年过四十,但是长庆帝忙于国事,又不想让臣民说自己沉湎于酒色,于是选嫔妃之际,连同原先东宫旧人,一共只封了六个嫔妃,极为敬重俞皇后。这样一来,上行下效,文武百官不敢宠妾灭妻,许多官宦之家的原配正妻地位稳当,毕竟前朝就有皇帝宠妃太过,那位宠妃常常赏赐宫女给朝臣,那些朝臣自然宠爱有加,导致下面许多原配正妻不如姬妾体面。知道这一段故事的,都对长庆帝感激涕零,常常建议自家的父亲公公丈夫儿孙们效忠长庆帝,兼长庆帝名正言顺地登基,他们也就更加忠心了。
贺俞氏面色一沉,道:“嫂子知道我的意思,怎么反曲解了呢?”
俞老太太眯了眯眼睛,寒气袭人,道:“难道我说错了不成?老姑太太两个孙女儿既要进宫,不做宫女做什么?还想做娘娘不成?皇后娘娘是我嫡亲的孙女,我这把老骨头为了娘娘,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看到俞老太太虽苍老已极,却浑身的气势,贺俞氏吓出一身冷汗,她忽然想起旧年俞老太太的性子来,从前做媳妇时已是如此,何况现今是家里的老封君。
正在这时,俞恒进来道:“谁惹祖母生气了?孙儿这就替祖母出气。”
贺俞氏连忙站了起来,看到俞恒面色漆黑,心中不禁暗暗打鼓。
俞老太太说明贺俞氏的来历和来意,俞恒目光如电,冷冷地在贺俞氏脸上一掠而过,贺俞氏只觉得面上似有利刃刮过,隐隐生疼,犹未如何,便见俞恒淡淡地施了一礼,随即走到俞老太太床前,替俞老太太扶了扶靠枕。
俞老太太问道:“今日下朝怎么这样早?还不到时候。”
俞恒笑道:“圣上许我半日假,恐外人惊扰了祖母。圣上已经说了,倘或谁惹得祖母生气,让我只管出手,出什么事儿都有圣上做主。”
贺俞氏听了,愈加惊恐。
贺俞氏确是骄横的性子,不过她独自抚养孙儿孙女,也是颇懂得心计手段的,事到如今,不好开口,只能另想它法,何况还不知宫中那一年选人,倒不必和俞公府生了嫌隙。想毕,贺俞氏连忙上前赔礼,又叫自己的丫鬟去叫人来拜见俞恒。
俞恒年纪虽轻,爵位官职却高,贺俞氏颇有自知之明。
俞恒淡淡地道:“让表兄表弟都到书房里来见罢。”说着向俞老太太告辞,去了书房。
贺俞氏叹了一口气,只能如此。贺俞氏本是想着将一个孙女嫁给俞恒的,但是俞恒过于刚硬了些,而且不好拿捏,更不用说他已定了亲,既已定亲,又是赐婚,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退亲,还不如送两个孙女进宫,博一博天大的富贵。
贺俞氏等人住下后,如俞老太太所料,不曾打发人去收拾旧宅,理所当然地居住在俞公府上,然后颐指气使,并未当自己是外人,下面的男女下人无不怨愤。
俞老太太冷笑一声,当即就吩咐管家去料理。
贺家的旧宅四五十年没有住人,但是一直都有看房子的下人,四五十年来,早已儿孙满堂,那些起先看守房舍的下人多已去世,其儿孙仍旧守着。换成其他人家,这些下人早就起了二心,将房子赁给旁人自己收取租子,偏生俞老太爷虽不喜这个妹妹,该照应的都照应着,时常打发人去查看。听说贺家没有拨来修缮房舍的银子,俞老太爷亲自做主让那些下人将后院一带下人群房赁给外人居住,租子给他们自使,平素打扫修缮房舍也由他们来管。
俞老太爷去世后,俞老太太也常打发人去看一回,故而贺家旧宅绝非贺俞氏心中所想的破败不堪,反而十分齐整,略略打扫一番便能入住了。
管家亲看一回,心中估算,吩咐人打扫,回来告诉俞老太太,不到十日即可入住。
俞老太太点了点头,暗暗打算十日后便让贺俞氏搬走。
贺俞氏本打得好主意,长住俞公府,凭借着俞家的权势,好为子孙谋划。不料他们在俞公府住了两日,除了贺俞氏外,贺福生等夫妻兄妹们忽然病了,夜里睡不着,白日不肯吃饭,原本只道初至京城,劳累所致,并未如何在意。他们觉得一家人住在俞公府上,不好张扬太过,遂不声张。谁承想,又过了两天,越发重了,夜里总要起来三四次,甚至贺喜儿满身满脸都起了疙瘩,贺俞氏觉得也有些心悸,慌得她连忙来找俞老太太去请太医。
可巧王太医如平常一样来俞公府为俞老太太诊脉,闻听此事后,望向俞老太太道:“既是府上的贵客病了,下官就去走一趟,也不必再劳烦老太君拿帖子去请太医。”
俞老太太近来有了些起色,精神比往日略强,道:“那就有劳王太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