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想起窦夫人曾托贾敏给惜春找个人家,正是该让她多认得几个人,忙朝正坐在旁边不大和人说话的惜春招手,道:“迎春姐姐、探春妹妹、惜春妹妹,过来说话,那些字画有甚可看之处?”她想单叫了惜春,未免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如叫迎春和探春一起,何况探春比惜春还大一岁,和自己年龄相当,也是该说亲的年纪了。
黛玉冷眼看来,兼听贾敏等语,贾家男子除贾琏上进外,余者昏庸无能,花天酒地,唯知安享富贵尊荣,都不如几个姊妹,因此也盼着姊妹们有个好的终身。
探春却比迎春、惜春二人更加聪颖敏捷,虽是庶出,但出自荣国府,又是贾敏的娘家侄女儿,眼下元春即将做了王妃,寻常人等不敢小觑了她,兼她洞彻人心,言语伶俐,在前厅时就有不少人看中,打算私下问贾敏,现今在姐妹丛中亦是长袖善舞,人人赞许。
迎春等人都听到了黛玉的话,别人倒也罢了,迎春却知窦夫人的意思,忙携惜春过来。
黛玉拉着惜春的手,对连尘笑道:“就是我这位妹妹画的。姐姐别看她年纪小,画的画儿却比我强,我爱她画的这一幅画,淡淡几笔就将意境勾勒出来了。”
四春虽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然而皆有一技之长,且高于众人之上,素为黛玉所佩服,因而言谈之间十分推崇,并未极力贬低其人。
惜春擅长丹青,府里却没人在意,颜料画具不多,亦未得众人称赞过一句半句,今听黛玉如此赞誉,不禁有些羞涩,细声细气地道:“林姐姐画的才好呢,我比不得林姐姐,不过是我专精此道,林姐姐就说我画的好,实则远远不如。”
她说的是实话,黛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说自己不精,但是样样都比只精一道的好,迎春下棋屡战屡败,探春书法风骨颇有不及,惜春觉得就是自己的画也不如黛玉的好。
连尘见她生得娇俏,说话也灵透,不禁生出几分喜爱之意,又侧头打量了迎春探春一回,皆不俗,她年纪比迎春还要大几岁,不禁笑道:“怪道人人都说天底下的钟灵毓秀之气都到你们家了,果然个个都好,又不骄不躁。”
连太太要给连城说亲,虽然连大人近些年起起伏伏,但在京城中也是中等人家,今已是三品,何况又是俞家的亲戚,连尘在京城中见的人多了,也暗中为之留心。不过,连尘却没有看中惜春,毕竟宁荣二府做的那些事她都知道,也恐生事。
惜春听了连尘的话,连称不敢。
连尘拉着她问长问短,听她说在学西洋画,笑道:“你也学西洋画?”
惜春微微一怔,不解也字何解,答道:“林姐姐送了我一套画西洋画的画具,我又看了几幅西洋画,觉得西洋画虽无咱们的意境,却比咱们的画更显得逼真,所以闲暇之时就学了起来,我才疏学浅,现今只学了个皮毛。”
连尘笑道:“等你学好了,明儿给我画一幅,我好生谢你。”
惜春见有人喜欢自己画的画儿,很是欢喜,笑着答应了。
连尘和她说话的时候,也没有怠慢迎春、探春两个,迎春所嫁的宋家和连家也有一点子瓜葛,至于探春模样标致言谈爽利,是连尘素日所喜之人,故而她们相谈甚欢,只可惜探春偏生是个庶出的,贾政官职又不高,连尘难免惋惜不已。
黛玉见她们有说有笑,暗暗佩服探春的本事,忙去招呼别人去了。
清然看在眼里,抿嘴一笑,不得不说,纵使人人都说各家的千金如何俊俏,如何有才华,如何有本事,但细细论将起来,贾家几个女儿都是拔尖儿的,比大半人家的千金小姐都出色,就是清然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如迎探惜等人。
贾家若是有心,几个女孩儿都能嫁得不错,然而除了窦夫人为迎春打算,以及荣国府重视元春外,贾母并王夫人尤氏等从未想过探春惜春二人。
与此同时,前厅也有人开口问王夫人关于探春的年纪并婚配与否,反倒没有人问起惜春。相较迎春和惜春而言,探春确实最是出挑,难得的是其神采,令人观之忘俗,其言语之间颇有见识,能做得当家主母,鲜少有人比得上。
王夫人对探春的婚事向来不甚在意,甚至是从未想起来过,如今只忙着元春的亲事,等忙完了,便操心宝玉的金玉良缘,哪里记得探春,因此听了这话,踌躇片刻,看了贾母一眼,笑回答道:“年纪还小呢,她哥哥还没定,打算等两年再说。”
众人听了这话,便明白王夫人的意思了。
贾母皱了皱眉头,对王夫人有些儿不悦,探春是贾母跟前除了元春外最出挑的孙女儿,才思敏捷,又懂得眉眼高低,贾母素来疼爱,说一门好亲对贾政和宝玉有益无害,她怎么就说过几年再说呢?叹了一口气,贾母也知道王夫人的心思,自己与她隔了一层,不好深管。
不止贾母如此,贾敏亦如此想。
贾敏待探春不及迎春,乃是因顾忌着贾政和王夫人,不过平素迎春和惜春有的,她也有一份,本想着她和黛玉同年,今日有人看中她,王夫人顺水推舟,也是一件美事。娘家不妥,可几个孩子倒好,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哪里料到王夫人竟对人如此言语,她说等两年再说,别人目前就不好再提亲事了,就是贾敏自己也不能多管闲事。
可惜了探春,贾敏暗叹,她素日冷眼旁观,贾家的女孩儿中,论及见识本事,反倒是探春拔尖,元春尚且不及,偏没有遇到窦夫人这样的嫡母,只能耽误了。贾敏心里同情,但自己是原配嫡妻,也知道王夫人的心思,故而不再理会。
既然王夫人不愿意,便有人问惜春,贾家之势尚在,惜春形容举止虽略小一岁,却也不俗,何况她是宁国府嫡女,身份较探春为高。
尤氏忙开口笑道:“我们家四姑娘今年虚岁十一了,只比林姑娘小一岁,没有定亲,比三丫头倒好些,上面没有该成亲的兄长。”来林家的多是达官显贵之家,若有人看中了惜春,他们愿意早些给惜春定亲。尤氏出身不好,却更加精明,明白惜春定亲的好处。
众人会意,各自思忖。宁国府名声不好,可是谁家没有几件藏着掖着的事情?面儿上不叫人宣扬就是。再说了,惜春并不是住在宁国府里,而是在荣国府,倒也清白。
尤氏见到众人神色,心中暗暗欢喜,窦夫人也觉得欣慰。窦夫人怜悯惜春,今日的话题还是窦夫人先开口说的。独王夫人面色如常,神情自若,似乎并不在意,殊不知她心中却与此大为不同,几乎是翻江倒海一般。
两家小定贾母等人从头至尾皆看在眼里,感概万千,嘴里都说黛玉有福,只有王夫人一人心如火烧,又羡又妒。今日满朝文武五品以上的官家女眷竟到了七七八八,没有到的几家皆因不能来,那四家的太妃、王妃都到了不说,就是和贾家、林家素无往来的忠顺王妃也来了,元春过大定的时候决计没有今日林家这样的热闹和体面。由此可见林家在京城中的地位,怕是除了皇家和王府,他们就是头一等的了,论及权势,恐怕王府都不如他们。
想到元春出阁后便是金尊玉贵的王妃,比黛玉的身份高贵,而西宁王府又是四王中有实权的,掌管着平安州一带兵权公务,王夫人方略安慰了好些。
杨茹今日陪着西宁太妃过来,瞧着贾家的做派冷冷一笑。
西宁太妃年纪大了,她四月进门后不久就接手管家,小半年下来,不但自己在西宁王府站稳了脚跟,而且大权在握,元春进门又能如何?何况,西宁太妃和西宁王世子已经对她说过了,等到元春进门后,就随着西宁王爷一同去平安州,自己却是和西宁王世子一同留在京城,所以在她刚进门就让她管家,而非元春。
王夫人却不知道这段缘故,对杨茹十分和蔼,两家本就有旧,兼之当年林杨两家未曾做亲,贾母心里有愧,也拉着杨茹说话,但想到杨茹进门后的事情,又觉叹息。
旁人看到了,都是一笑,然后和旁人说话,对她们恍若未闻未见。杨茹进门便即管家的消息人尽皆知,身后又有杨家权势,偏生元春是继母婆婆,将来不知道谁能执掌王府,也不知道元春进门后,年轻婆媳之间是否生出嫌隙。
贾敏并不理会他们之间的事情,送走所有来客后,方松了一口气。
黛玉亦送走了诸位姊妹,换了衣裳过来,见状,上前笑道:“我给妈捶捶肩背。”说着上了榻,自己亲手给她揉捏肩背,又叫小丫鬟拿着美人拳给贾敏捶腿,在屋里的丫鬟婆子都笑说姑娘孝顺,喜得贾敏乐不可支。
贾敏见她发上的凤钗和腕上的镯子都不在了,问道:“都收起来了?”
黛玉羞涩地点了点头,忽然想到自己跪坐在贾敏身后,她看不见自己点头,忙开口回答道:“妈妈放心,我都仔细收起来了。”
贾敏反手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好生收着。”
黛玉满口答应,想起俞老太太今日精神不好,看起来越发苍老憔悴,道:“老太太的身子不大好,今儿拄着拐杖也走不稳呢,咱们家拣些上等的药材送过去可好?”俞老太太待黛玉一向极好,黛玉心里敬重,只盼老太太好生调养。
贾敏道:“明儿就打发人送去。”
一时贾敏打发丫头出去,说起王夫人对探春的打算,又提起连太太所托,叹道:“你这几个姐妹倒都是好的,有不少人跟我打听呢,可惜你二舅母的话撂下了,别人不好再提亲。”
窦夫人托她,连太太也托给她,倒让她哭笑不得了。她在京城几年,认识的人固然极多,可是成亲后日子过得不顺心的见到的也多,故而都没有一口应承,免得反落不是。
黛玉定了亲,许多家务琐事贾敏都不瞒着她,听完,黛玉道:“我看妈竟是别太操心的好,妈又不是官媒婆,若是他们瞧中了谁请妈说和倒也罢了,偏让妈做媒,给他们掌眼挑人家,像什么?若是好的话倒也罢了,若是将来结亲后略有不如意的事儿发生,指不定如何说妈不好呢!连太太常日出来走动,又是皇后娘娘嫡亲的姨妈,哪里就不知道谁家的小姐好?妈说几家合适的让他们自己挑,岂不是好?至于三妹妹的亲事,只怕就算是好的,三妹妹心里感激,他们府上其他人却觉得理所当然,若是不好的呢?”
说到惜春,黛玉迟疑了一下,道:“四妹妹的哥哥嫂嫂都不管她,好不好也都不在意,妈若是替她说亲,只怕他们巴不得,这倒是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