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怕是很难压住,荣国府里那些下人嘴上都没个把门的,就是忠心耿耿的丫头也拿主子的私事说嘴,何况在贾母上房当差的丫头仆妇不下百十?一传十十传百,面儿上不说这些,背地里怕是早就说了不知多少回。
只听文德郡主又道:“这件事便是卫太太也不知道。兰哥儿不曾对别人说,先来告诉了我,央求了我半日。兰哥儿说,他并不想坏了史大姑娘的名声,他知道史大姑娘无辜,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情,他难以心平气和地迎娶史大姑娘进门,只想好聚好散。他不信卫太太的为人,说若是卫太太晓得了,定会闹得人尽皆知,最后未必肯给他做主退婚,反而极力让他依然履行婚约,所以只想先告知保龄侯夫人一声,然后请卫将军和保龄侯做主,徐徐图之,过些日子退婚,只说是他的不是,配不得史大姑娘,也愿意做这背信弃义之人。”
贾敏闻言,面上现出一分赞赏。
确实,卫若兰若是那等无情无义之人,完全可以将此事宣扬出去,然后提出退婚,如此一来,于他没有半点妨碍,旁人只会说史湘云的不是。想来他是考虑到了史家,也并不想让史湘云落得千夫所指,所以才想悄悄解决。
此事传出,受到责难的何止是史湘云?还有史家两座侯府以及上下女眷人等。
再者,史湘云在荣国府出了事,难道没人想到贾家的不是?只会说贾家内闱混乱,男女坐卧不忌,她那几个侄女的名声也没了。
若是两家谈好此事,一个有愧,一个体谅,过些日子再寻个恰当的名义退亲,请个和尚道士来说二人婚姻不合云云,双方的名声都未必有损,过个一年半载,世人都不记得此事了,二人依然能顺顺利利地谈婚论嫁。
因而贾敏说道:“兰哥儿是个好孩子,他这样,我心里很承情。”
文德郡主松了一口气,不过她放心太早了,紧接着就听贾敏为难地道:“只是这事叫我如何管呢?我去史家跟史夫人开口,反倒得罪了这桩婚事的保山和红媒。”
一语至此,贾敏蓦地想起这件婚事是卫太太姊妹撮合的,忙歉然地看了文德郡主一眼,道:“是我的不是了,若叫保山知道,也就是卫太太知晓了,怪道郡主来找我。我和史家倒是亲厚,开口也容易,然这件事我却不能十成十地保证解决。郡主也知道,史家对这件婚事满意得不得了,错过这件婚事,史大姑娘哪里还能找到更好的?怕也影响下面姊妹们的婚事。只怕他们会找了兰哥儿去说是他们的不是,仍旧不肯退亲。”
贾敏算不上洞彻人心,可依照常理,她却能猜测得到保龄侯夫人等人的心思。尤其是卫将军是史鼐的下属,事关前程,他如何能得罪上峰?
文德郡主有些不知所措地道:“听你说,十有八、九他们不愿退亲?”她万万没想到贾敏说史家不会退亲。
贾敏缓缓地点了点头。
文德郡主眉头紧紧皱起,她相信贾敏的猜测,没有比林如海夫妇更正直更是非分明的人物了,他们善于揣测人心,往往十次里八次都能猜中。史鼐夫妇和史鼎夫妇为人虽不差,却并不是林如海和贾敏那样能秉公处事的人。
事关卫若兰的终身大事,曾净心下十分焦急,几乎都想开口请问贾敏有没有什么好法子了,不想被黛玉抢了先,开口道:“这件事妈看如何是好呢?”
贾敏叹息一声,道:“不说能不能解决,先跟保龄侯夫人说一声罢。”
文德郡主点头道:“正是,先将史大姑娘从荣国府接回家。”
史湘云继续在贾家住,不知道得变成什么样。文德郡主现今对贾宝玉和史湘云都十分不满,既恨宝玉之无知,又怒史湘云明明已经订了亲却还不知道避讳。看看黛玉,自从知晓宝玉在贾家从来都是在姊妹中厮混,便再也没有登门,因为什么?史湘云竟一点不知?
她不是说表兄妹之间不能相见,彼此亲戚来往见面说话丝毫无碍,可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并随意进出女儿闺阁,那就让人无法苟同了。
她现在最希望史家善解人意些,将这件婚事退了。
等文德郡主告辞后,贾敏想了想,高声唤丫鬟进来,吩咐道:“往保龄侯府送一张拜帖,问一问保龄侯夫人几时得空,就说我有要紧事与她商量。”
丫鬟答应一声,出去吩咐。
因未出正月,保龄侯夫人清闲在家,正吩咐府中女眷出了正月再动针,又吩咐了几样活计,闻得贾敏递了帖子来,不觉纳罕非常,忙接了进来,细细思索片刻,当即就回了。林家蒸蒸日上,与他们家本就是亲戚,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怠慢了。
贾敏见保龄侯夫人今日得空,用过午饭后便亲自登门拜访,临行前命曾净回娘家陪文德郡主解解闷儿,过几日再回来。
现今林睿不在家,让曾净和父母长兄住几日亦是贾敏体贴。
没有公婆允许,身为儿媳便不能回娘家,得贾敏如此相待,曾净自是大喜过望,拜谢毕,送贾敏出门后,方回来向黛玉道别,又命人收拾东西。
黛玉见曾净只收拾行囊,忙吩咐道:“嫂嫂回娘家一趟哪能空着手去?将那才得的老山参拿两支给嫂嫂带上,上等的燕窝拿两盒出来,还有才得的上用绸缎拣四匹给郡主裁衣裳,也是嫂嫂的一番孝心。”又命预备了各样点心酒水等物。
曾净急忙阻止道:“妹妹竟要把东西都让我搬走不成?我回娘家已是母亲十分体恤了,再拿这么些东西,我成什么了?”
黛玉吩咐人收拾妥当送上车,方回身拉着曾净的手,笑道:“嫂嫂快别这样说,谁家女儿回娘家不拿些东西孝敬父母?本来女孩儿家出阁就是侍奉公婆相公,未能承欢于父母膝下,若再空着手回去像什么?嫂嫂回去好生安慰郡主,别急坏了身子,卫公子和史大妹妹这事儿且等两家父母如何说法罢。”最后一句话压低了声音只叫曾净听到。
曾净点点头,上车离去。
黛玉扶着丫鬟的手慢慢往房中走去,因见路边花木之间依稀残留些许雪迹,因年节喜气未散,倒也不显得萧瑟冷清,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
坐在窗下伏案抄了一会子书,总觉得静不下心,黛玉当即搁了笔,望着窗外廊下的鹦鹉怔怔出神,今日文德郡主所言之事,自己仿佛身临其境,丝丝酸楚混杂着缕缕哀伤缠绕于心间,化成难以言喻的委屈,几乎渗透进了骨子里。
何以如此呢?她明明不曾经历过。
父亲若在家中,定会有所了悟,也不知道父亲现今在外面如何了。
黛玉思绪戛然而止,开口命雪雁将自己给林如海做的针线找出来,皆是林如海离京后做的,有扇套,有香袋,有荷包,还有系玉的穗子,绣的腰带,还有四套四季衣裳,均扎的出奇的花儿,绣工更是精巧绝伦。
她仔细检查了一遍,又暗暗叹息。
父亲最喜欢她做的活计,现在他离京千里,不知是否受了风霜之欺。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又何止百个三秋?
青鹤忽然走进来,道:“姑娘,俞老太太打发人送东西来了。”
黛玉忙命雪雁将针线收起,一面命人将来人请进花厅,一面唤人进来服侍自己更换见客的衣裳,收拾得当,方款款出去。
却见俞老太太打发了两个干净细巧的仆妇过来,给黛玉请过安后,笑道:“前儿亲家太太和姑娘打发人送过去的点心我们老太太觉得好,很是受用,特地打发我们来道谢,另有两样东西与姑娘品尝赏玩。”
二人都是俞老太太得用的,往林家送礼多是她们过来。
黛玉本已落座,闻言起身拜谢毕归座,微笑道:“老太太用得好便好,可巧家里才做了些,一会子再捎回去孝敬老太太。”
二人忙道谢不尽。
黛玉留她们吃了茶,又封了赏,方命人送出,在她们吃茶的时候,已命将点心装好,并亲自写了这份点心的方子。
那二人见了,愈加感激。
在大户人家里,各样点心、膳食、丸药方子均是秘方,愈是根基深厚的人家秘方愈多,许多闺阁女儿出阁时便有这样的方子陪嫁,平常很少示人。而黛玉因俞老太太爱吃这样的点心便立刻写了一方送上,可谓是大方已极。
这一回黛玉的主意令俞皇后一派得了极大的好处,朝内朝外乃至于都外四方无不称颂皇后和公主的大义,太子虽未有所举动,在天下人心里的地位与日俱增,其母其妻其妹如此,何况文武兼备的太子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