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地位稳固,俞家才能放心。
俞老太太早就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每每揽镜自照时,常能发觉自己脸上的灰败之气,但是每每想到长庆帝登基不过数年,正是重用俞恒的时候,哪怕自己死后俞恒只需守孝一年,她也愿耽误俞恒这大好的一年,因此竟生生地吊住了气,万事不管,只在家中静养,常常打发人往林家送东西,来往十分频繁,也交代了下人尊敬黛玉。
二人离去后,青鹤奉黛玉之命清点俞家所送之物,几样瓜果点心倒罢了,唯独一个小小的掐丝锦盒十分醒目,忙亲手捧到黛玉跟前。
黛玉手里拿着礼单正看着,见状打开锦盒,却是一对碧玉圆环,素手拈起,便见圆环内侧刻着一行小字,她眼光一掠而过,便觉耳际炙热,忙将圆环放回原处,合上锦盒,吩咐道:“收在梳妆台的妆奁里,明儿出门好戴。”
青鹤立时便知这玉镯是俞恒所赠,抿嘴一笑,遵命而为。
黛玉想到同为未婚夫妻,自己和俞恒虽不能常相见,情思却相合而愈重,而史湘云和卫若兰却因宝玉的举动而导致嫌隙陡生,也不知道这件事如何了结。
卫若兰待史湘云真真是好,她从湘雪嘴里听说好几回,史家经常收到卫若兰亲手打的皮子,亲手买的点心、瓜果等物。文德郡主今儿来同贾敏说话时并未提起往日卫若兰如何对待史湘云之事,若是说了,只怕贾敏更加可惜史湘云的这桩婚事。
至晚间,闻听贾敏回来,黛玉迎进房中,但见贾敏面上似有怒色,不由得心中一跳,知道贾敏此去定不如意。
果然,贾敏坐下喝了一口茶,将丫鬟都打发出去,气呼呼地开口道:“人常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原想史家两位太太是深明大义的人,谁知竟不出我所料,只愿意打发人去接史大姑娘回来,却不理卫公子的请求。”
黛玉亲手与她揉了揉眉际之末的太阳穴,柔声道:“妈不是早就猜到了?何必恼呢?”
经她揉捏一番,贾敏怒气稍减,道:“我自然明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要退亲理当是两家父母亲自经由媒人来说,只是文德郡主和卫公子给了他们家这样大的脸面,就算他们不想退亲,也该与卫公子有个说法,谁知竟没有。”
凡事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谁家做父母做长辈的愿意自己的晚辈娶一个早在外男跟前袒露肌肤的女子?卫若兰未曾张扬反请自己和文德郡主从中说明,已给了史家极大的脸面,若是自尊自重之家,理当立刻有个章程,哪里像保龄侯夫人,话里话外倒怨贾家居多,满口只说一定好生教导史湘云,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对卫若兰退亲一事恍若未闻。
黛玉不禁笑道:“想来妈是气恼保龄侯夫人怨外祖母家?”
贾敏摇了摇头,道:“你外祖母家的宝玉一直都是这样行事,屡劝不得,所以我不曾带你过去,唯恐冲撞了。这些史家又不是不知道,既知道,却仍任由史大姑娘过去做客,也不安排几个明理懂事的奶娘嬷嬷丫头跟随,怎能一味怨恨你外祖母家?宝玉固然有不是,可史家也有不是,偏生一味怨恨别人,却不愿自省其身。”
黛玉默然无语,这是别人家的事情,怎能由自家称心如意?
史家不愿退亲她们早已有所预料,只是没想到保龄侯夫人竟会顾左右而言他,难道能当这件事不曾发生过?
她忽然想起一事,道:“湘雪妹妹说亲在即,想必是因为这件事,他们不想横生枝节。”
听她提醒,贾敏倒是想起来了,史家正和甄家议亲,说的是甄应嘉的嫡次子,两家十分合意,其中又有南安王妃的踪迹,虽未定亲,却已是人尽皆知,也选定了大小定的日子,若是史卫两家退亲之事传出,势必对此有所影响。
不出所料,这件婚事最终没有退成。
第二天贾敏去曾家跟文德郡主说明自己无功而返,同时听说史家已把湘云从贾家接了回去,然后史鼐特地请了卫将军过去,史鼐夫人也亲自去卫家拜访卫太太,不知夫妇二人与卫家夫妇说了什么,自始至终不曾听到退亲的动静。
文德郡主很是不满,这样的事情史家怎能当做没有发生过?居然越过自己就和卫将军夫妇自顾自地商议婚事,顺便抹平此事,仍旧令婚事如约履行,如何对得起无辜之极的卫若兰?当即就打发人去叫了卫若兰过来问个究竟。
卫若兰神色憔悴,怒容满面,见到文德郡主,立刻掉下泪来。
文德郡主心疼不已,忙伸手拉到跟前安抚,道:“好孩子快别哭,你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说给我听,我就不信,我连你都护不住!”
卫若兰满腹心酸正无处可诉,闻听此言,不禁呜咽一声,正欲诉说委屈,忽听人说保龄侯夫人来拜,不由得将话头收住。
文德郡主冷笑一声,道:“不见!难道我还面对面地问问他们如何委屈我这外甥不成?”
当初是念着史家和林家的亲密,她才登门请贾敏去他们家说明,不过是给史家一份体面,免得因这件事几家大失体统,谁承想人家现今一门双侯有权有势了,竟不接自己的好意,反而自顾自地和卫将军夫妇了结此事,自己何必见她?
卫若兰眼里亦闪过一丝恨意。
文德郡主看着他道:“想必他们商议了什么你都知道?”
卫若兰点点头,脸上冷色更重。
原来史鼐夫妇知道了史湘云在贾家的遭遇之后,十分恼火,可是涉及到他们家的颜面,以及湘云下面湘雪等人的婚事,无论如何都要息事宁人,不能解除婚约,所以等贾敏走后,急急忙忙打发人去接了史湘云回来,训斥过后,商议着去跟卫将军夫妇请罪。他们夫妇都是历经世事之人,面对卫将军和卫太太一味说自己教导不当,名声受贾家影响,十分委屈了卫若兰,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所以特来请罪云云。
卫若兰原想着维持两家的体面,不曾与卫将军和卫太太说明此事,史鼐夫妇和他们说时,并没有清楚明白地告诉,只说史湘云在贾家住了几日,未免受到几分连累,他们本是卫将军夫妇的上峰,如此和颜悦色,卫将军夫妇自然受宠若惊,连称不敢。
卫将军长年累月出征沙场,兼之本就粗心大意,见史鼐如此,只当是贾家不好,史鼐怕自己因史湘云住在贾家而责难,便没放在心上。而卫太太则不同,她巴不得史湘云的名声教养不好,日后成婚后连累卫若兰,所以信誓旦旦地对史鼐夫妇许诺绝不会退亲。
最重要的是,史鼐是卫将军的上峰,管着卫将军的前程。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史鼐夫妇一片为女儿打算之心可昭日月,令人感慨万千,只是这份心意用别人的不幸换来,却是让人不知说他们如何是好了。
文德郡主怒从心起,问道:“你就没有跟你父亲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卫若兰冷笑道:“我被父亲斥责了一番呢!父亲不问青红皂白,只说我胡作非为,怎能因史大姑娘住在贾家几日就说她行为不检,私自托姨妈和林太太去史家说退亲的事儿,竟也不禀明父母!既已如此,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文德郡主怒极反笑,点头道:“好,好,这史家果然是好手段!”
卫若兰已是灰心丧气,颓丧地道:“事已至此,反连累了姨妈和林太太,怕他们也都记恨上了,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他实在是太没有本事了些,只想着自己问心无愧,却不曾算出人心。
文德郡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如何能怪你呢?别人遇到你这样的事儿,哪里还能如此宽宏大量,想着悄悄解决?偏他们只想着自己,却来委屈你。好孩子,你别太责难自己,我自不必说,林太太那里有我呢。”
卫若兰道:“还是要亲自登门谢罪才是。”
文德郡主越发爱他的品格,道:“不说这些了,我问你,你原打算从军,可想去哪里了?如今闹成了这样,有史家势力的军中你是去不成了,自然也包括你父亲那里。”
卫若兰脸色十分难看,低声道:“我也这么想,所以想去粤海。”
初听粤海二字,文德郡主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林如海和张大虎如今可都在粤海,根据林如海几次送进京城的折子来看,粤海甚乱,常受海啸倭寇之扰,民不聊生,故此二人一文一武,忙得不可开交。
文德郡主细细想了一番,赞道:“倒是个好去处。林大人和张将军都在粤海,我请林太太修书一封,你带过去,他们也好照应些。更何况你和智哥儿是同窗之交,你又曾得林大人指点过,比去别处强几倍。那里如今是乱了些,可有林大人和张将军镇守,也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只有一件,你父亲可同意你去?”
卫若兰咬牙道:“父亲不同意,他只想让我老实读书,我打算悄悄儿走。”
文德郡主听说,知道他对卫将军冷了心。
这些年卫将军待卫若兰极好,并没有因为他丧了母就一味偏心继室所出的儿女,只是在这件婚事上不能替卫若兰做主,只知指责卫若兰举动不当,如何让卫若兰气平?
文德郡主见卫若兰心意已决,不放心他独自带着小厮上路,遂修书去北静王府要了几个从军中出来的侍卫,又请贾敏修书给林如海,连带黛玉给林如海做的衣裳配饰收拾出来,与自己所备盘缠一并交给侍卫,命他们在城外百里处等卫若兰出京后一起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