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奚文府的心中又很犹豫。现在柳铭传初闻“科举弊案”,心神不定,正是得到他真实口供最好的实际,若是错过今天,将柳铭传收押之后,他细细反思、冷静下来,事情可就不一定会怎么发展了。若是真的不上刑,让他冷静下来,或者被人灭口了,这个天大的功劳他可就没了!
于是奚文府下定决心今天拼着一张老脸不要,拼着被御史台弹劾他“屈打成招”的可能性不顾,一心想要把柳铭传的口供拿下。
可是他还没有说话,一旁的詹明江笑眯眯地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说到:“两位大人不必如此为难,按照人犯邹学武的说法,这柳铭传乃是一路通过‘科举舞弊’得来的举人功名,本身应该没有真才实学,只要将近几年京兆尹府的乡试试卷拿来给他做一做不久行了!
一份试卷做不好还能说考到的知识他忘了,十份试卷如果都做不好,大家也就不用争论了吧。”
奚文府闻言之后大喜,打量了詹明江一眼,暗道这个才是老狐狸!不过詹明江的这个提议规避了他“屈打成招”的风险,还能让柳铭传崩溃,他自然更乐意实施。
于是奚文府一拍惊堂木,说到:“左右!待本府令签,至礼部找来十份乡试试卷与答案,不拘是哪个省哪个府的,本府要让柳铭传当场做题,验验看这个柳大人腹中的学问!”
左右衙役自然上前去了令签,出门就往外走。一众大人们都知道这只是吓人的把戏,若是柳铭传真的做不出来,也可以说他离科举考试已经二十年了,有些东西忘记了而已,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实质意义的。
但是柳铭传这个学渣自己不知道啊!他一听到乡试试卷,而且还是十份这么多,立马就崩溃了,想起了之前被考试支配的那种恐惧之心,瞬间就如一滩烂泥一般坐在地上,面色死灰。
只是他终究是朝廷命官,虽然尸位素餐,一直都是靠着老爹的庇佑、靠着身边的师爷出主意、写奏折才混到今天的,但是他毕竟在官场上历练过二十年了,也没有那么容易招供。
蔡思瑾见柳铭传这个时候还不开口,狠狠皱眉,深觉自己错看了柳铭传这个人,虽然他很紧张、表现得很明显,但是没有想到他的嘴还是这么硬。
蔡思瑾心中还想着,若是那两个衙役从礼部将十份试卷拿来之后,这个柳铭传还是不承认,自己说不得还是要对他发动技能的。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另一个变数出现了!
虽然没有人在问柳夫人话,一切都是针对着柳铭传,但是柳夫人爱子心切,却是先比柳铭传崩溃。她生的儿子她怎么能不知道、不了解呢?二十年前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如今这些大人竟然要让自己的儿子当场考试,这一考儿子不就板上钉钉的“科举舞弊”了吗?
不行!一定要救儿子!
柳夫人悲愤地呼喊着跪倒在地上,一边哭一边说道:“各位大人明鉴!事情都是我那个死鬼丈夫一个人做下的,与我儿无关啊!我儿全不知情!”
柳铭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己老娘竟然成了猪队友,赶紧上前拉住自家老娘的胳膊,说道:“娘!你胡说些什么!”
娘也太傻了,科举舞弊这种事情怎么能承认呢?事情怎么可能全部推到老爹的头上去呢,毕竟去参加科举考试的人是自己啊,自己的才学水平是怎么一回事自己难道不知道吗?自己有没有舞弊心中难道还不清楚吗?若是不认自然要咬牙全部都不认,认了老爹科举舞弊,自己怎么还可能从中清清白白地摘出来呢?
可是柳夫人并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她只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不像周水静之类曾经念过书、人又聪慧,在她朴素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之中,觉得丈夫和儿子这个罪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而丈夫已经被人杀了,他宝贝儿子还活着,自然是不管不顾地想要把脏水往自己丈夫身上引,将自己的儿子清清白白地摘出来,哪里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是给儿子添乱,把儿子往死路上逼迫。
柳夫人只当儿子净重自己的父亲,不愿意让自己的父亲身上背上污名,一边心中感叹儿子孝顺,一边暗自觉得自己儿子傻。现在这个情况下,你老爹已经死了,你当然是要先保住自己再说啦!
于是,柳夫人将儿子的手甩拖,继续陈情,声泪俱下地哭诉了自己丈夫是如何如何为儿子舞弊、如何如何陷害邹学武以及邹学武的父亲邹大郎,只是为了儿子能有一个更好的前程。
最后,柳夫人不住地总结道:“各位大人明鉴!事情全部都是我那个死鬼丈夫柳博扬做下的,我儿柳铭传全不知情!不知者不罪,各位大人一定要秉公断案,还我儿一个公道啊!”
一旁的柳铭传恨不得用手去捂住自己老娘的嘴!这些事情能说吗?娘怎么糊涂至此!但是他却没有办法去这么做,左右衙役也不是吃素的啊,早就把柳铭传控制起来了,坚决不让他打扰柳夫人说话。
随着柳夫人叨叨叨地将二十年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柳铭传的脸色越来越铁青,他心中知道自己完了,自己的小命此番肯定是保不住了!
奚文府对柳夫人如此配合非常满意,然后说道:“文书,赶紧将柳张氏刚刚说的证供拿给她画押,然后将柳张氏、柳铭传立即单独分别关押,防止他们与别人串供,同时不准任何人探视柳张氏与柳铭传,若是他们二人出了任何差错,大理寺牢狱里面的所有衙役全部就地革职、打入贱籍!”
奚文府清楚地知道,现在有了柳张氏的口供,柳铭传说不说已经不重要了,之后完全可以对柳铭传用刑了,看柳铭传的样子也不像是经得起大刑伺候的人。而科举弊案这么大的案子,今天在场的官员这么多,再审下去不知道,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走露消息呢,于是他果断地停止了今天的三司会审。
奚文府和詹明江心中美滋滋的,有了柳张氏的这份证言,自己的功劳已经是稳了,现在邹学武杀不杀什么的已经完全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重要的是好好查清楚这个惊天的科举弊案。
只有赖鸿博和一众刑部官员们瑟瑟发抖,这么大一个案子,刑部当时怎么没有查出来呢?不知道会牵连到什么地步,会不会波及自身,又会波及多少呢?
蔡思瑾等一旁旁观的大理寺官员们则觉得今天这个听审真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吃了好大的一个瓜!
第78章 科举改革
蔡思瑾跟着御史大夫詹明江、御史台会审司司长辛享宁一同离开大理寺之后, 就回归了平静的生活, 他知道科举弊案这种惊天大案肯定是要查很久的, 但是因为主要是大理寺在查, 他们御史台会审司其实也不怎么沾边,所以他没有过于关注。
因为御史台还有一伙人是常驻刑部、常驻大理寺的,跟进查科举弊案这件事就由他们具体负责,而蔡思瑾所在的会审司虽然之前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却又沾不上边,也算是功成身退了吧。
只是蔡思瑾好歹还是松了一口气,那个犯人邹学武毕竟还是没有被杀死。现在既然能查出有科举弊案的存在, 他的小命想必是能保住了。只是现在人人都在关注那个二十年前科举弊案的事情, 没有人关注邹学武了,他也就暂时没有决定该如何处理。他这个案子的情形太过于特殊了,恐怕要等到前面的科举弊案有定论之后,让皇上亲自决断才行。
蔡思瑾在与张思晨等相熟的同僚们日常聊天的过程之中,也大致知道一些大理寺和御史台的查案进展情况,听说这次的事情皇上震怒异常,坚决要求一查到底,所以预估牵连的范围不会小了。
而当时整个山北的官场上的人估计都要遭殃, 其中不乏一些现在已经爬到高位、位高权重了, 所以这个案子的阻力可想而知。但是既然这个案子在御前挂上了名号,大理寺卿奚文府又一心想要出成绩,所以遇到再大的阻力他也咬牙挺住, 甚至把整个大理寺的人都放出京城去,只查这一个案子,其余事情都靠后站了。
相比大理寺的轰轰烈烈,御史台却是要平静得多。一是因为御史台只是有都察权,并没有查案的权力,即便查出来什么蛛丝马迹、重大成果也是大理寺的功劳,他们只能跟在后面喝汤,那么为什么要那么辛苦呢?让大理寺的人冲在前面,当挡箭牌好了,他们舒舒服服地跟着不好么?
二是因为御史台明面上的最高长官御史大夫詹明江是个老狐狸,他深知这种事情若是陷进去,功劳确实是有,但是树敌也不可能少。而他现在一把年纪了,仕途上不可能再有寸进,难道不得为子孙考虑一些后路吗?若是把人都得罪光了,自己致仕之后自己的后人还混不混了?
三是因为御史台的实际掌权者首辅谢正卿不准备在查科举弊案之中花太大的精力,他的重心还是放在改革上,目前他想要将御史台的人手放在盯住改革这件事情上。再说了,之前的科举弊案离现在已经二十年了,即便查出来什么问题也是处理几个人而已,于整个大晏朝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怎样趁着科举弊案的这股东风推进他心目中的科举制度改革才是他心目中重中之重之事。
因此,张思晨作为谢正卿的入室弟子,极为了解他的心思,也就没有跟风去盯着二十年前那个科举弊案,而是花大量心思研究科举制度改革,他想要趁着大晏朝举朝上下都在查科举弊案这个节骨眼,上一本奏折给皇上,提出科举制度改革的方案,帮助自己的师傅更加顺利地推动改革。若是这个想法能够成功,不仅自己的师傅会更加看重自己,就连皇上估计也会高看自己一眼的。
张思晨对住在自己隔壁的蔡思瑾一直都还是很敬佩、很信任的,他也时常到蔡思瑾家中与蔡思瑾谈起科举改革的计划,并且真诚而又耐心地询问蔡思瑾的意见,为他的意见查缺补漏,同时也希望蔡思瑾给他提一些意见,帮助他完善他的奏章。
蔡思瑾深知科举制度改革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特别是对于他们这样的寒门学子来说,这项改革的成败直接关乎他们这样的寒门学子日后能不能有出路的问题。因此在与张思晨谈及科举制度改革的时候,他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此时的张思晨与蔡思瑾前世遇到的张思晨虽然经历不尽相同,但是因为都是同一个人,所以想法自然是有很多重合的地方。以至于张思晨很多现在只是一个思路的东西,蔡思瑾却是已经实实在在地看过这项改革实施之后的效果,所以他对张思晨说的话都切中要害,让张思晨忍不住对他更加佩服了,不住多次称赞道:“瑾师兄有大才!”
比如说张思晨提出,目前大晏朝做官至少要举人的身份,但是世家子弟不用考童生,而考秀才只需要在县里就行了,买通一个县令还是没有那么难,之后就很有可能通过各种方式舞弊,像柳铭传那样考中举人,混入官场,危害一方。
于是张思晨提出一个大胆的改革——直接革除生徒这样的顽疾,让所有的世家子弟、富豪之子不能直接拥有童生的身份,而是要与所有的寒门学子一同考童生试。
多加了这一层考试之后,即便再有人舞弊,也不一定能舞弊三次,那么通过科举舞弊获得举人的身份从而混入官场的概率就会小得多。而一个舞弊来的秀才,显然比舞弊来的举人危害小多了,因为秀才并没有多少权力啊!
当然,上述都是一些明面上的理由,张思晨作为一个寒门出身的士子,心中自然也是有偏向的。这样的改革制度一出台,对于广大寒门学子肯定是好事,别的不说,童生的名额就多了啊,考中童生的几率就比以前大了,而且也比以前公平了嘛!
再有,张思晨准备建议皇上杜绝县令之子在本县考试的情形,以免发生之前柳铭传这样的科举舞弊案件。
对于张思晨的第一个提议,蔡思瑾是很赞成的,有了上一世的经历,他深知张思晨的这个提议虽然一开始的阻力会很大,但是最终是会成功的。无他,前世里张思晨就已经这么做成功了一回了!
虽然那个时候张思晨已经是首辅,而谢正卿已经致仕了,但是蔡思瑾觉得与现在的情况并无太大的区别,张思晨与谢正卿的改革思路根本就是一脉相承的嘛!他需要做的并不是提什么反对的意见,只要好好支持张思晨,给他更大的信心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