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弈城笑意深远:“我的意思,娘娘该明白才是。”
在明月楼时,我与这位白衣琴师确有一面之缘。我只道秋娘是李弈城的人,未想这个看上去世外清隐一般的人物也在为他办事。
李弈城想干什么?难道他想当着众人的面,将我曾在明月楼流连之事说出来?若当真如此,褚国皇室岂不要颜面扫地了!
一刹之间,我心中生出甚于生死的恐惧,“你——”
几乎要诘问出口,指尖被轻轻握住。
司徒鄞安静地看我一眼,而后微笑:“殿下这话说得深奥,不止皇后不懂,就连本王也糊里糊涂。不如殿下将话说得明白些,少打些哑谜罢。”
“传闻果然不假……”
李弈城似赞似叹地点头,轻巧转过话锋:“在下这位朋友,乃未国第一琴师,说句托大的话,恐怕亦是中原第一琴师。听闻褚国皇后娘娘颇通音律,一曲可引百鸟朝凤,是以带了他来,想为娘娘献上一曲,请娘娘指教。”
不知李弈城打着什么算盘,我只得道:“如此便有劳了。”
白衣琴师席地而坐,古琴置于双膝之上。初时零星拨弄,继而渐连成调,琴调虚畅,一时似山峰阔立,一时似流水诉慕,袅袅回环,不绝如缕。
一曲清音,远胜管竹繁嚣。
耳边司徒鄞的低音亦如琴:“你见过他?”
“在明月楼见过,我担心……”
“无妨。”司徒鄞目光冷冽,“如果他胆敢将明月楼之事吐露半句,今日就别想活着走出紫宵阁。”
一曲终了,席间发出赞叹。我却无心欣赏,无意看见席中的胥筠,他正一脸隐忧地望着我,四目相对间,他眉心动了一下,移开视线。
看来他与我担心的是同一件事。
“娘娘觉得如何?”李弈城笑问。
“……先生琴技高妙,真如仙音绕梁。”
李弈城笑意加深:“娘娘的确是知音之人,不知今日在下是否有耳福,能听得娘娘抚琴一曲?”
我一怔,原来,他是这个意图。
“殿下说笑了,本宫的琴技本是平平,殿下若想听,后宫之中不乏擅于音律之人……”
“娘娘太自谦了,”李弈城目光咄人:“娘娘身为后宫之首,自然冠绝群芳。难不成娘娘觉得弈城愚钝,不屑为我抚琴?”
老狐狸!我自小顽劣,琴艺最是不通,他必然知晓这一点,才如此紧逼不放。我弹得再好,也比不过白衣琴师,而只要出现半点差错,便要当众出丑。
进退两难时,突听脆音如雷:“想弹不想弹,全凭我皇嫂高兴!你算什么角色,也配听皇嫂的琴音?”
我吃惊望去,果然是银筝从青绫幢后站起,手指李弈城,一脸的忍无可忍。
司徒鄞眉眼俱怒:“银筝不得无礼!”
李弈城淡淡讥嘲:“原来是银筝公主,果然是朵带刺儿的花。”
“你!”银筝满面羞红。
一道萏菡清影自席间站起,玉音碌碌:“请殿下恕罪,舍妹骄纵,还望殿下不要一般见识。”
李弈城询声望去,“你又是谁?”
“户部胥筠,见过太子殿下。”
李弈城打量胥筠一番,闲闲开口道:“原来是胥大人,久仰久仰。胥大人不愧人中龙凤,本殿虽在千里之外,也听闻过大人的风采。只是阁下这妹妹么,还是要好好管教,女孩子太凶,嫁不出去的。”
“你!”银筝满腔不服气,被身边人强拉着坐下。
胥筠不以为忤,面容平静道:“让太子殿下见笑了。不过禇风如此,我们褚国的女儿性情直率,向来有一说一,与贵国不同。”
李弈城眼梢一挑,“哦?你的意思是,我们未国风尚便是虚以逶蛇了?”
“复尘并无此意。只是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公主不过直言一句,纵使言辞不当,也无伤大雅,太子殿下怎么就怒形于色,咄咄逼人呢?”
“胥大人口才果然了得。”李弈城干笑几声:“那么照你看来,我请皇后娘娘抚琴一曲,亦有失礼之处了?”
胥筠向上揖手道:“皇后位同国母,身份尊贵,岂能随意在人前抚琴?”
“我们未风与贵国不同。”李弈城目光精亮,将原话奉还:“未国礼贤下士,最敬重有才之人,无论身份贵贱,都会礼遇。皇后娘娘德才兼备,本殿欲聆娘娘妙音,在未国是尊重之意,并非冒犯。恐怕胥大人是固步自封,将本殿视作——蜀之日越之雪了。”
胥筠右掌蜷起,眼中闪逝一抹厉光。
蜀犬吠日,越犬吠雪,李弈城这是在骂人。复尘向来谦厚,在骂人不带脏字儿这一点上,可讨不到李弈城的便宜。
此时漫说银筝,便是我也咽不下这口恶气了,当下从座上站起,展出一个漂亮笑容:“今日都是为给皇上祝寿,太子殿下万不要因为琐事扰了兴致。既然殿下想听琴,本宫恭敬不如从命。”
司徒鄞欲要拦我,我对他一笑,款下阶墀,径直走到李弈城面前。
第62章 金蛇弓引
如此近的距离, 益觉此人英气逼人。李弈城一挑眉头,低到只我听得见的声音:“娘娘仔细, 别出丑了。”
我亦低语:“殿下仔细,别玩砸了。”
一直沉默的琴师忽道:“如不嫌弃,请用这把琴。”
我向此人看去,一袭白衣清越孤绝,一双眉眼漠然如昔, 还是想不通, 这样一个与权浴谋海格格不入的人, 为何甘愿替李弈城做事。
琴师将琴托到面前, 我摇头:“琴士之琴珍如性命,先生抬爱了, 本宫不敢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