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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4 章

厅中的气氛一瞬间凝固了, 太子端坐在椅子上, 脸色铁青地看着下面相拥的两人,过了一会,才扯着唇角, 要笑不笑地道:“二位真是伉俪情深, 叫孤好生羡慕啊。”

他说着, 又转向谢翎,道:“孤向来言而有信, 既然你都跪下来求了, 孤也实在不忍心,你把令夫人带走吧,令夫人娇嫩得很,谢郎中日后可要好好对她啊。”

太子的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施婳不明就里,得知太子愿意放他们离开, 心里松了一口气, 虽然隐约觉得太子这么容易就罢休有些奇怪,但还是只能强行按下心头的疑惑。

她垂着眼道:“多谢殿下。”

话音一落,便感觉谢翎握着自己的手腕一紧, 施婳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扶起谢翎, 两人一道离开了太子府。

花厅里的太子仍旧端坐在椅子上, 望着两人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摸了摸下颔, 露出一丝恶意的笑容来,他就不信谢翎能忍得了那等奇耻大辱,除非他不是一个男人,至于婳儿……迟早会是他的人。

“区区一个谢翎,孤有的是办法治你,哈!”

街道的路边,一辆马车正在等候,施婳准备扶着谢翎过去,却不防谢翎一下子抱住了她,双臂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肩膀,将脸埋在了她的脖颈间。

施婳愣住了,过了一会,才慢慢地将手放在他的肩背上,轻轻拍了拍,细声安抚道:“没事了,你别担心。”

岂料她越是安慰,谢翎便抱得越紧,简直像是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内似的,施婳被他勒得肩膀都有些酸痛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温柔地回抱他。

片刻后,她感觉到脖颈里有温热的什么,一下子滴落在皮肤上,像是滚烫的水,令她倏然心惊。

谢翎,他哭了?

施婳心里骤然涌起无限的慌乱,她已许多年不曾见过谢翎哭了,可见他现在的情绪是有多难过,她颇有些束手无策道:“谢翎,怎么了?阿翎?”

直到施婳心中越来越惊慌,她才听见耳边传来喑哑的声音:“阿九,我真没用……”

“不会,”施婳慌忙抱住他,一颗心紧紧缩成一团,疼得她眉心都蹙紧了,她轻轻抚摸着谢翎的头发,安抚着道:“怎么会?你今日不是将我救出来了吗?”

谢翎摇了摇头,却什么都没有说,他抬起头,在施婳的脸颊侧轻轻落下一个吻,温热的呼吸如同一片暖融融的羽毛,其中带着无数的怜爱与痛惜。

他的声音里确实截然不同的狠厉:“阿九,我一定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

此时说话的谢翎就仿佛一头凶狠的孤狼,他终于剥去了往日披在身上的那一层斯文温和,看似无害的外衣,露出了桀骜狠厉的一面。

施婳正愣怔间,便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轻,却是谢翎将她打横抱起,脚步稳健,同时又十分快速地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

时间很快便到了七月,戎敌虽然退了,然而朝局形式却越来越严峻,无他,宣和帝前阵子被气病了,如今身体渐渐好转,又想起那堵心的求贡一事来,越想越闹心,开始迁怒大臣。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血流漂橹,越是在天子近前,便越是容易受到波及,可谓天心难测。

兵部尚书被问罪,下狱弃市,兵部的左右侍郎皆被流放边关,年初才整顿过的兵部,如今又遭逢大变,除此之外,其他大臣也或多或少受到了责难,发落的发落,罢黜的罢黜,就连太子都受到了斥责。

一时间,朝廷之中人心惶惶,那阵子,就连说话都不敢放大了声音,生怕一个行将踏错,皇上的那一把怒火就会烧到了自己身上。

而发生最大的一件事,便是内阁首辅刘阁老致仕了,虽说是致仕,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引咎辞官,免得掌了几十年的大权,最后一朝走错,晚节不保。

宣和帝顾念老臣往日之功,什么也没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刘阁老致仕之后,首辅之位便空了出来,内阁一向按资历任职,由原先的次辅林阁老任首辅一职,元霍接任次辅。

这事或多或少对朝廷的局势造成了冲击,尤其是太子,刘阁老原本就是稳稳的太子一派,如今刘阁老致仕,他便犹如失去了一只臂膀,而新任首辅的林峰兆,又是一个滑不溜手的老东西,这不得不叫太子恼火极了。

但是毫无办法,谁让他是在求贡一事之后才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呢?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且不说太子那边如何气急败坏,每到午后时分,宣和帝仍旧是叫翰林侍讲来谨身殿讲解经义。

“闻之曰,举事无患者,尧不得也,而世未尝无事也,君人者不轻爵禄,不易富贵……”

青年的声音温和,吐字清晰,不疾不徐,令人听在耳中便觉得十分舒心,宣和帝这些日子耗费了不少心力,之前的病还未全好,近来政事烦心之余,便颇显老态,那双一向精明睿智的眼睛,也蒙上了疲惫的光。

他听着案前人讲解经史,忽然开口问道:“谢翎,你觉得介子推此人如何?”

谢翎短暂地思索了一下,才恭敬答道:“回皇上的话,臣以为介子推是一名有仁有义的忠臣。”

“哦?”宣和帝抬眼望着他:“说来听听。”

“是,”谢翎道:“介子推没有爵禄,一介白身追随晋文公出亡,只凭着一个义字,后来途中饥饿难忍,又割肉给晋文公,凭的是一个仁字,所以臣以为,介子推是一名既有仁又有义的忠臣。”

宣和帝却直视着他,质疑道:“你不觉得介子推此人太过迂腐虚伪吗?”

谢翎回以不解的目光,宣和帝移开视线,慢慢地道:“若他追随的不是晋文公,他还会义无反顾地追随他逃亡,甚至不惜割肉侍君吗?”

谢翎顿了顿,才道:“恕臣并不认同皇上的话。”

宣和帝猛地再次看向他,眼中原本的疲惫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锐利的精光,道:“你说。”

谢翎从容答道:“史书上记载的都是曾经发生过的独一无二的事实,从无假设,介子推助晋文公,后辞官不言禄,报树而死,足以说明此人有忠君赴义之节,这等义士,即便真如皇上所说,他当初追随的并非晋文公,而是他人,也仍旧会做出后来的举动,介子推忠的并非君,而是国。”

他垂下头:“此乃臣浅薄之愚见,若有冒失之处,望皇上恕罪。”

听完这番话,宣和帝定定地看着他,并不言语,过了许久,他才站起身来,道:“你说得很对,是朕想错了。”

他说完,竟然亲自来扶起谢翎,笑道:“不知为何,每每听你讲书,朕便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谢翎谦恭地低着头:“皇上谬赞了,臣惭愧。”

宣和帝笑了:“何来惭愧?朕听过一句话,愿以微贱之身,竭肱骨之力,报效朝廷,这话可是你说的?”

谢翎愣了一下,才道:“是臣所言,原是轻狂之语,不想竟入圣上耳中,实在惶恐。”

宣和帝和蔼地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有此志向,朕心深感慰藉,恐怕朝中的那些一二品大臣也比不得你,既然如此,那朕就给你一个报效朝廷的机会。”

谢翎抬起头来,望着天子那双睿智精明的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臣叩谢皇上恩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