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大师遵守了承诺,虽然满脸的不乐意,但还是跟着宫君墨回了太女府。
“少傅的情况很差,我已别无他法。”宫君墨抿着干燥的唇,眉目低垂,担忧的看着床榻上肤如落雪的林月虞。
一道大师摸了摸下巴,眯眼道:“不急,老夫做一剂药方即可。”
“可是……”宫君墨心中越揪,“她已经吃不进去任何药了,吃多少,吐多少。”
“放心,老夫自有办法。”
一道大师叫来府里的药童,在药童耳边说了些话,便靠在一旁的座位上,闭目养神去了。
药童这一走就是一上午,宫君墨急的来回踱步,一道大师只当没看见,迫的她几番想要上前询问。
可一道大师在来之前就和她打了招呼,不许她参入自己的治疗方案,问也不行,因为一道大师觉得,和权贵解释东西,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
宫君墨只得压着忧愁的心火,生生将房间用鞋底磨出一道凹痕。
直到快到晚晌了,药童才来回复药已熬好,可端药的却不是药童,而是走一步磨叁下的周墨。
托盘上,摊开的药碗很大,里面装的药却极少,还不够一口干的。
宫君墨困惑不解,可既然已决定全面信任一道大师,便不应提出疑虑。
听见脚步声的一道大师缓缓睁开了眼,一见是周墨,瞳孔一缩,“刷”的一下站起,几步路走上前,将床幔一拉,遮挡住了床上的少傅。
“太女,你这老师生的美,可得小心被些娶找不到坤泽的无用乾坤盯上。”
这话里话外,指的是谁,宫君墨不用想都知道了。
周墨果然跳脚,走路也不颤颤巍巍了,笔直踏来,“师叔你这人…..少傅好歹是我的病人,我能这么没医德?”
“怎么?腿不瘸了?”一道大师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周墨:“……”
“何况,我有说错?”一道大师继续嘲讽,“你连你师傅的注意都打过,还有哪个坤泽你不敢下手?”
宫君墨刚想劝和,一听这话,又有些诧异,周墨刚到他身边时,他曾问过周墨,这么想要找到自己的师傅,是不是因为喜欢师傅?但周墨抵死不认。
现在,一道大师的这一番说辞,却是打翻了周墨之前的态度。
周墨脸上一红,抽了抽嘴角,“师叔啊,我点陈芝麻烂谷子你还记得,是,我是喜欢过师傅,可我在知道她喜欢的是坤泽后就死了这心了,你老可别排编我了。”
一道大师冷哼一声,掏出了插在药袋上的银针。
看来自己的谋士也是位很有故事的人,宫君墨摇了摇头。
银针被送进药碗里,里面的药汁格外的粘稠,一碰到银针,就黏了上去,将银灰色光芒的细壁染满了药水特有的棕色。
一道大师捻起银针抬高,置于自己眼前,转了一圈,观察药是否有涂均匀,接着,他让宫君墨将林月虞的胳膊被按在了一只羽白色的枕头上。
尖细的针头扎入了白嫩的皮肤,一点一点的被送到了穴位深处,直到棕色的液体完全没入其中。
宫君墨的心沉了下去,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少傅断不会遭受这份罪。
“银针入药!”周墨惊呼道。
一道大师抬头瞪了他一眼,才继续针灸。
周墨讪讪的摸了摸鼻。
床上的林月虞微微晃头,眉间轻轻浮起。
宫君墨猛地扑到床边,手扒拉着床沿,不敢眨眼怕错过了林月虞其他细微的动作,声音激动道:“少傅……少傅,这是要醒了吗?”
一道大师面无表情的剥开她压在床边的手,“别把床压低了,影响血液流速。”
两只胳膊触电似的缩了回去。
银针换了个角度插入新的穴位,“别高兴的太早,这只是已经开始恢复了身体感知。”
虽然一道大师话似冷水,但宫君墨还是抑制不同的激动。
无论如果,少傅至少有了好转的势头。
也许是因为她的身体激动的太明显,一道大师蹙了眉。
“此药是截取了十四种中草药,熬干而成的精华,配合相应穴位,可去病者体内寒气。”
宫君墨一愣,还以为这是一道大师放下了对权贵的成见,主动同她讲解药物原理了。
可一见一道大师冷冷的瞟着自己,又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这郁症,说到底,就是寒毒,只是啊….”一道在这句话后,果不起然的挑高了眉尾。
宫君墨心里“咯噔”一声,嘴上道:“还请老先生告知于我。”
一道大师将手中银针扎下,“这寒毒毒的是心啊!”
双手攥紧,宫君墨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本激动的心猛地滑下谷底。
“老夫虽能治愈她的身体,但却治愈不了她的心,太女,这解铃,只怕需要的还是系铃人。”
“我明白。”宫君墨的声音沙哑道。
一道大师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默默的将银针从林月虞体内抽出,“老夫之后每日都会来给她来上一针灸,七天过后,她便可醒来。”
“多谢老先生。”宫君墨恭敬的行礼。
一对白袖在她眼前扇了扇,一道大师并不还礼,径直走了。
宫君墨倒是有心想安排一道大师直接住在她府上,奈何一道大师断然拒绝。
“老夫可住不惯权贵之地,睡不来金子一样贵的枕头。”
宫君墨叹了口气,还想再劝,一道大师摆手道,“此事免谈,至于其他,你放心好了,老夫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办法。”
话说到这个份上,宫君墨只好作罢。
之后,一道大师果然天天准时前来,只是眉间老爱折着,是不是嘲讽一下周墨,宫君墨和他说话,他也是理一句不理一句,像是同权贵打交道太累心似的。
第七天,是一道大师的最后一次针灸,林月虞的脸色已经大为好转,只差最后一步既可醒来。
宫君墨捏紧双拳置于身体两侧,急促不安的坐于床前,如果她脚下是沙子,此刻已经被抛出了两窝沙坑。
少傅就要醒了!
可是她同少傅的第一句话应该是什么呢?
是攥紧林月虞的手,对她道:“对不起少傅,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太混账了。”
还是,跪在她面前,对她说,“我是混蛋,弄伤了少傅,少傅,你打我吧!”
仰或是乞求她的原谅,对她说,“少傅,求求你,不要再一晕晕半个月,我真的怕了。”
不好!都不好!
宫君墨突然发现,她其实什么都说不出口,因为无论说什么话都只能是苍白无力。
虽然明知少傅醒来必然不会轻易原谅她,但还是压不住心中的奢愿。
那就是在少傅醒来后,自己能将她抱入怀中,可是…..少傅绝不会愿意被自己抱吧!
就在她被自己的心思割裂的快要脱水时,待卫突然踩着马靴“哒哒哒”的闯入,在她的耳边轻飘飘了一句:“太女,玉石商贩已找到。”
宫君墨的瞬间回神,面色一沉,却又目光一转,贪婪的看向林月虞的脸,好似看一眼就少一眼似的。
待卫见她没反应,急道:“太女,此事关系重大,且随属下去吧!”
她如何不知道其中利害,依依不舍的盯着林月虞的面容,吞下心愁,狠心起了身,与一道大师道:“老先生,我这里出了点事,需要去处理一下,但会尽快回来,还望老先生帮我照看少傅。”
“太女请便。”一道大师给人治病时,心思就全然都在病人身上,一如既往的冷脸,头也没抬的拔出了银针。
宫君墨一步叁回头的端详着床上的少傅,往会客厅去了。
银针一一被一道大师从穴位中取出,又重新裹了一圈药,换了穴位扎了一遍。
留守的小婢女看着他针灸,有些犯困,身体一晃,又猛地站直,迷迷糊糊的看了看四周。
当她将目光移到床上时,正好瞧见林月虞身体剧烈一抽,重重的咳嗽起来。
小婢女惊喜起来:“少傅这是要醒了吗?”
一道大师对非权贵人士的态度就好了很多,他轻手轻脚的将银针插回自己的药袋,耐心解释:“还没那么快,但至多不出半柱香,她便会醒。”
小婢女嘴角一翘,身体往上一跳,以表达自己的喜悦,但很快,她的表情就变成了错愕,盯着不停收拾东西的一道大师怯怯的问:“大师,你要走了吗?”
一道大师闷闷的“嗯”了一声。
小婢女立马站不住了,慌忙道:“大师,你可是太女的贵客呀!可不能….可不能就怎么走了,太女还想设宴答谢呢!”
谁知一道大师的脸一下就冷了,更是加快了收拾行李的速度,“可免了,老夫最讨厌的就是这些,这段时间天天呆在这里,水土不服的很,浑身难受,既然约定已然完成,老夫便可自去。”
他一跨背包,向外而去。
小婢女急得跺脚,追着他喊,“大师留步!”
奈何她根本就跟不上这山野村夫的脚步,又记起太女嘱咐过的,针灸一做完立即来报不可耽误,火急火燎之下,只好放弃追赶一道大师,往会客厅跑去。
清风吹拂着急跑的小婢女,越过她身后的窗缝,滑向林月虞的脸旁。
林月虞的额间冒出晶莹的汗渍,却像是被这场穿堂风冷到似的发颤,倏地,她张开双唇,大吸入了一口气,从枕间一跃而起。
许是起的太急,喘气的声音在耳边久久无法消散,林月虞只觉阵阵恍惚,在床上呆呆的坐了好一会儿才茫然的四处张望。
房间里的摆设很陌生,不知是哪里,但绝对不是她的府中。
林月虞嘴唇煽了煽,双目失神的看着被子上的花式,久久无法聚焦。
倏地,她抱住了自己的头,口鼻中发出压抑的哭声。
我为什么还要醒过来?
她绝望的想。
恶毒的话语尤在耳边,如同鞭笞着她身上的历鞭,打的她体无完肤,又如同冬天无法融合的雪水,直浇她的头骨。
泪水刷刷的往下落。
作为一名忠于皇朝的少傅,她向来本本分分,努力为事,如果说她有错,那她的错莫过于暗恋上了二公主宫翡玉,但是她知师徒恋不合礼教,所以只打算将这个秘密藏在心里。
却不想此事还是被人发掘,太女以此威胁她,而二公主也不恰时宜的告了白,虽然她对心上人选择了断然拒绝,但事件还是如同脱缰的野马,往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而去。
直到最后…..她受到了无以伦比的羞辱……
被刺破身体,遍体鳞伤……
林月虞闭上眼睛,甚至不敢面对被子上的花式。
下身并不疼痛,但对于那场粗暴的性事而言,这是不可能的。
除非…..
她昏迷了很久,久到失去了身体的知觉。
但是,心口涌起的酸水让林月虞意识到疼痛从未离开。
她捂住心口的位置,倒刺似的感觉扎在她的心里,生了根。
心脏好似被碾成了碎泥,那是经历了千万马车车轮践踏才会有的感觉。
太痛了!真的太痛了!她想永远的藏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包裹住自己的身体。
可是她又太冷了,冷到接触的东西全都似冰块,被子无法带给她任何暖意,反而让她刺骨难挨的寒。
林月虞知道,这股寒气,是由她自己身躯散发而出的。
她急需一点温暖。
木门微微半开,阳光投射在地面上形成了影子,可是她不敢走过去,因为过去就意味着会看到外面,她害怕看到外面有自己不想见到的人或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