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被诛”儿子,徐氏手上一抖,险些将手中圣旨丢在地上,此时她也记了起来,忙道,“对对,我记得了。那年京城下了百年难遇的大雪,接连下了好些天。正巧是萧家出殡之日,咱们府上还抬出了一桌路祭……可,不是说阖族被诛么?”
裴玉华也不清楚此种缘由,她心中也是一片糊涂,只是她此时明白,这位大嫂嫂自今日起,身份已然是天差地别。思及此处,她携了徐氏的手,轻轻拍了拍,道,“不管这件事缘由几何,又有什么机缘。母亲,您可记住了,如今大嫂嫂身份已然不同。当年萧大人已内阁大臣的身份被诛族,可见武皇帝定下的是不赦之罪。如今这圣旨上虽未有平反一词,却追封追赐,萧大人更是配享太庙。可见皇上对萧家有多重视。母亲你……”
后面的话未有出口,但是徐氏也已然明了。
她讪讪的看了女儿一眼,忐忑道,“这些我自是明白,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我若早知她是这般身份,哪里会那个样子待她。她、她不会……”
裴玉华忙扯了徐氏一把道,“嫂嫂不是那般心窄之人,只要母亲日后与她和睦相处,自能相安无事。”
裴玉华在这里与徐氏低语,内堂之中莫玉婵也正在于母亲寿春长公主谈论此事。
寿春长公主为武皇帝最疼爱的女儿,莫玉婵作为长公主的嫡长女自也是备受荣宠。她自小可算是在宫中长大,对于这种事情,自是比裴玉华瞧得透彻。
“……如今朝纲渐稳,皇上将萧家抬了出来,并未言明却实际上算是给萧家翻了案。那年我年纪虽小,却也记得外祖父对于萧家是如何震怒。连带着对……对那位也是厌恶了起来。这萧家当年任着太子太傅,却也不是虚职,与那位一宫都十分交好。这个关头上,皇上提起了这件事,难道是想着启用旧臣?还是要笼络人心?”只是没想到,她一直在心中鄙夷之人,竟有着这般身份。
她正在这里说着,又想着询问母亲的意思,便朝着寿春长公主面上瞧去。这一眼看去,她立时便停了口。寿春长公主脸上此时已是阴云密布,那脸色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莫玉婵从未见过母亲这般脸色,心中便有些惶然。此时见徐氏与裴玉华走了进来,便立在母亲身后,再不出声。
嘉禾轩中,裴邵竑坐宴息处的炕上,兀自发着呆。
他今日正是听说了这位大半年时候都在外云游出诊的老大夫回了京城,办完差事后便直接去将人请了来。本是想着让其为父亲诊治,没想到曲莲却晕倒了。
几个丫鬟忙忙碌碌的进进出出,又是端茶又是端热水洗帕子,晃得他眼晕。那大夫又有些倔脾气,他不过是多问了几句,竟将他赶出了内室。
他索性就瞧向窗外。
此时已是仲春,窗外那株海棠开的正盛。
偶有微风吹过,便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地的花瓣。
这一日自寅正他便忙碌在外,到了晌午才回了府邸。刚刚回府便撞见了徐氏与曲莲之间的争执,正满心烦躁之际又迎来了这样一封圣旨。这接连的变故,几乎让他应接不暇。
知道此时,他才真正的将那封圣旨之上的内容在心中咀嚼了起来。
没想到她竟是这般的出身……
虽然也明白她绝不是寒门吕巷能养出来的女孩儿,奈何她在身世之上从不松口。因不愿为此事逼迫她,裴邵竑也曾暗地里托了好友在刑部档案之中查寻近十几年内的犯官。只因没想到她会是死里逃生,便只在那些或流放、或家眷充入贱籍的犯官中寻找。自是一无所获。
萧家……萧家……萧家!
为什么她偏偏会是这家的女儿?裴邵竑只觉得心头仿若压上了一方重石,压得他几乎窒息一般。
这些日子以来,皇帝明明暗暗的动作不断,他心中自是起了疑惑。前日下朝之后,便被叫去了御书房。
这才坐实了心中所想,外祖父徐寿与当年的翠宇台之变有着撇不清的瓜葛。当年便是以他为首的几位大臣联合上了谏书,拿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证据给萧明诚安上了叛国之罪,使得武皇帝震怒,亲自斩断了太子的一只臂膀。萧家正是因此才落上了这滔天的大祸。
皇帝如今想要将这几人连同那幕后的主使一网打尽,便须得离间其内部。他这几日连着去了徐府数次,常常与徐寿交谈至深夜。
徐家如今子孙繁茂,嫡长孙徐思远今年更是秋闱有望,这般荣华的日子好好的过着。何须因一个藏首藏尾的主子而断送全家的性命?
徐寿已然有了动摇之意。
可如今……
裴邵竑不敢想象,若是曲莲得知了徐寿便是当年害她一族被诛之人,他要怎么去面对她。
他这里正想着,帘外传来了小厮连庆的声音,“世子爷,方才丁宿传来消息,说是徐大人半个时辰前入了宫。”
裴邵竑闻言面色一肃,徐寿此时入宫,想必是决意真正投效皇帝。
若是昨日,甚至是一个时辰之前,他听到这个消息,想必心中定是十分欣悦。可是此时,他只木着脸对连庆说了一声“知道了。”
便是此时,内室的帘子撩了起来。
那发须皆白的老大夫笑眯眯的走了出来,未等他开口,便笑道,“恭喜世子爷了,夫人这是有喜了!”
☆、第118章 徐寿入宫
此时已近黄昏,室外有些阴暗,御书房内则明亮的很。摆在案前的香炉里袅袅的飘出一缕青烟,带着些百合花的香味,闻着颇为醒脑。
徐寿在这案前已经跪了一个时辰。
退回五六年前,面对着时常阴晴不定的武皇帝,他甚至曾经在青石板的地面上跪过更久的时间。不过几年功夫,他已经苍老的受不得这种折磨了。
如今的皇帝还很年轻,御书房内常年燃着的地龙在二月底便停止了使用。对于徐寿这样年纪的来人说,这屋里的温度实则低了些。
可是他额头上,此时却密密匝匝的布满了汗水。
他忍不住抬眼瞧了一眼端坐着案后的皇帝。
皇帝登基也有小半年时候了,每日上朝都得意面见,甚至在这御书房之中,徐寿也多次前来商议兵事,却从未如今天一般,将他看的这般清晰。
当年的太子与武皇帝在长相上十分肖似,可坐在案后那人,除了那双眼睛,其余五官便都不太像他的祖父……只是,那偶尔露出的峥嵘,却颇得武皇帝精髓。
他正瞧着,丝忘记了膝下的痛苦,却不防那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
徐寿却未低头,一双已然浑浊的眼睛直直盯着符瑄。那是一双老人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年轻时的炽热踌躇与壮年时的精明狡猾。
在这样大逆不道的对视下,符瑄突然一笑,对身边候着的内侍道,“辞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