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恢复正常的杜瑕正在家里跟牧清寒吃晚饭,气氛其乐融融。
刘嫂子的手艺越发精进了,如今日子过得也舒心,又觉得能跟了这样的主家实在走运,便越发卖力,也主动研究、研磨,水准早已非吴下阿蒙。
因近来天气炎热,杜瑕有孕在身受不得凉,既不敢吃冰的,也不大敢用冰盆,便十分难熬,于是不免胃口不佳,几天下来竟瘦削了。
不光来看她的王氏等人急的了不得,牧清寒更是白天夜里跟着上火,刘嫂子为报大恩,也时常同人打听,前儿刚得了个解暑汤方儿,竟意外对了杜瑕的胃口,如今日日都喝,胃口竟渐渐的回来了。
这方儿却叫“青夏饮”,原本也是一家的厨子因主母孕期胃口不开而潜心研究的,只是约莫是因为用料十分便宜常见,煮出来的汤水颜色也不大好看,倒被许多人说上不得台面,嫌弃粗鄙,是以未能传开。
牧清寒看着妻子能吃下饭了,也跟着欢喜,又说要重重赏刘嫂子。
杜瑕点头,道:“是该赏的。”
这些年刘嫂子娘儿仨在他们家里也算尽心尽力了,又因为她总觉得自己背着个克夫寡妇的名头,上来就比旁人差一截,且还是带着一个痴傻的女儿进来的,生怕给主子家里添了麻烦,越发卖力,竟从没出过一回差错。
如今自己身子发虚,旁的仆人瞧见不过跟着担心一回罢了,却并未有一人如刘嫂子一般肯这般尽心竭力,得空就出去多方打听的,莫说自己,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也该动容了。
只是刘嫂子娘儿几个都十分有骨气,当初做这事之前本就没想着回报,若是给些寻常的银钱布匹,非但她们自己心里别扭,也容易叫其他下人说出些不好听的话来。要还是以前他们家人口少的时候倒罢了,可现如今毕竟家口大了,往来交际也多,下人也多了几房,眼睛多了,嘴巴也多了,还是小心些的好。
杜瑕想了一回,一拍手,道:“我记着小鹤年纪也差不多了,只是娘这两年也有了年纪,家里人口也多,仿佛没想到这上头去,而嫂子又不方便说,竟到如今还没个着落。赶明儿我就悄悄问问,若她们娘儿俩都有这个意思,你我就好生替她寻一门亲事。左右小鹤在我娘家,这边的人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这上头去,且这也是个实打实的恩典。”
“你想得很是周到,”牧清寒点头,笑道:“我是端端做不来这个的,说不得要全屏夫人做主。”
两人正说笑间,忽见外头张京跑进来,面上罕见的带了些惊慌,请安之后回禀道:“老爷,夫人,大事不妙,何大人出事了。”
杜瑕和牧清寒俱是一惊,忙问细节。
见了自家老爷夫人之后,张京竟慢慢平静下来,略想了想,这才有条不紊的将自己方才打探到的消息原原本本的说出来,虽然中间难免有些言辞混乱,但关键细节都说清楚了。
“……今日上朝,何大人恳求圣人对炤戎出兵,许是言辞激烈了些,竟引得圣人大怒,亦有许多小人落井下石,谁知后来不知怎的竟当场打起来!圣人着实动了真火,将何大人他们先一人打了几十板子,然后就丢到大牢里去了……”
杜瑕和牧清寒都听得瞠目结舌,虽然他们早对何厉胆大妄为的风格有所耳闻,可朝会上当着圣人的面儿殴打大臣什么的,未免有些超乎想象的离谱!
是的,他们压根儿就不想何厉竟可能被人打,只要他不是想不开跟武将动手,放眼满朝文武,估摸着还真没几个能在拳脚上胜过他的!
只是,何厉行事狂放归狂放,却并非不懂得察言观色任意胡来之辈,相反的,在他大咧咧的粗犷外表下,掩藏着一颗比绝大多数人都更加细腻小心的心,若说他只是因为对炤戎所作所为义愤填膺……不可能。
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便是有再多热血也都耗干了,他怎么可能因为一时激愤就惹怒圣人?
夫妻二人沉默半晌,却听牧清寒先开口问道:“唐尚书是何反应?”
张京摇头,道:“听说十分平静,同平时别无二致,也没劝。”
说起这个来他还觉得有些心凉呢,原本听说何大人极得这位尚书大人的宠信,平时也没少与他撑腰,可谁知今儿遇到大劫难了,他反倒缩了!
那皇宫的大牢岂是好住的?何大人不过是个书生,又挨了几十板子,如今天又热,谁知会怎么样呢?
“同何大人一同下狱的还有谁,你可知道?”
张京点头,当即把那几个人的称谓说了。
除了何厉之外竟还有三人之多,其中两个是中立派,一个是铁打的魏党!
牧清寒把可能的方面都想了几遍,始终不敢下断论,只是对杜瑕道:“我总觉得此事并非这么简单,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哪儿蹊跷,不知三思是否知道些什么。”
说起来,这事儿若是直接问唐芽想必最好,可既然唐芽在朝会上面对自己的弟子被拿入大牢这种情况都一言不发,这会儿他们贸然去问,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倒是杜文时常跟何厉在一处,这几年也越发擅长揣摩人心,便是不知道内幕,也许还可以猜出些东西。
一说杜文,杜瑕倒是开始担心起何葭来,只是叹息,又忍不住焦急,道:“也不知他们家里乱成什么样儿了,她从小跟何大人最好,这会儿定然不好受。”
世人最爱见风使舵,便是此事当真有内幕,可如今到底还没揭出来,而何厉平素树敌太多,眼下骤然倒了,且唐芽的不表态也许就相当于给了外界一个何厉被当成弃子的信息,免不了有那等卑鄙小人要见风使舵、落井下石。
牧清寒想了想,道:“这么着,我先去大理寺那边走一趟,然后就去三思与何府瞧瞧情况,你且安心在家等消息,莫要惊慌,事情必然有转机的。”
杜瑕本想跟着去,可惜又怕以如今自己的情况,跟去了反而要让牧清寒分心照顾自己,平白添乱,只得强自忍耐,又反复叮嘱他,让一有消息就使人飞马来报。牧清寒都一一答应了,说完也不换衣裳,只带了些银票和散碎银子,带着阿唐、张京和两个亲兵就出去了,留下于猛供杜瑕差遣。
牧清寒这一去直到半夜才回来,进门之后满身疲惫,先将出门时带的银钱一股脑丢在桌上,咕嘟嘟连喝几大杯水,这才冲已经猜出些什么来的妻子摇摇头,道:“不成,圣人亲自发话,大理寺上下口风严得很,既不许探监,也打探不出什么消息来。连宋师伯都因为与何师伯有关联,而被禁止参与此案审理。三思他们倒还好,何府眼下瞧着也还安稳,我把那两个亲兵分别留下了,随时保持联络,以免他们遇到麻烦,却担心牵累我们而不开口。”
杜瑕到底不放心,次日终究亲自去了一回,见了何葭和赵夫人之后,看她们虽然难掩忧色,眼眶也略略红肿,似乎是哭过了,可精神倒还好,举止也算从容,这才放了心。
因出了这事,何葭在杜家也呆不住,这两天每日都回来看看,正好给杜瑕一块儿赶上。
她和赵夫人还有些过意不去,抓着杜瑕的手道:“大热的天,你还怀着身子,却又叫你巴巴儿的跑一趟,当真让我们这心里头过意不去。”
杜瑕安慰道:“我身子骨好得很,且孕期也该多动动,便是不来这一遭,在山上我也每日走动,不算什么。只是我却担心你们,千万要稳住了,便是外头有什么不好听的也只当是乱风过耳。为官做宰的,谁还没有个起起伏伏呢?便是唐尚书年青的时候,他老师刚没了那两年不也艰难的很?可你们看如今,有几个敢轻视于他?”
自我安慰和旁人安慰的效果当真不同,哪怕这些道理何葭和赵夫人都懂,可再亲耳听旁人说出来,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更有说服力些。
何葭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死死抓住她的手,一开口,早些年的称呼又出来了:“杜姐姐,我这心里当真是七上八下的,又觉得人心凉薄,十分难受。原先父亲还在外头的时候,便是偶尔有个什么波折,也没人敢怎么着,可如今他骤然下狱,不必外头,就连府中下人竟也浮躁起来,还有流言传出,说什么我们家要倒了……”
话音未落,杜瑕就呸了一声,怒道:“好个不晓事的奴才,是哪个混账说的?依我说就该找人牙子发卖了,咱们家可用不起这等高眼界的下人,没得留着恶心!”
听她这样骂,赵夫人也颇觉解气,当即点头,轻飘飘道:“今儿早上就叫了人来,一并处置了。”
几个人又说了几回,杜瑕只管绞尽脑汁挑些好话来宽慰,又同她们一同大骂那几个害的何厉下狱的小人。
何葭和赵夫人十分领情,瞧着倒有些回转过来,还留她吃了午饭才走的。
第八十七章
杜瑕家去之后跟牧清寒说起今天自己去见何葭与赵夫人的事情, 两人不免一阵唏嘘。
谈到何葭, 杜瑕不由道:“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平时虽然看着大大咧咧,底气十足,天不怕地不怕的,可到底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是官宦人家,并没受过什么委屈, 如今何大人骤然一倒,她不免就有些慌了, 远比不得赵夫人沉着冷静。”
人心易变, 更何况外面那些本就趋炎附势的东西, 自然是墙头草一般的存在。
牧清寒就说:“你也说她是底气十足了,说的不好听一点,她的底气不就是何师伯?到底没怎么经历过风雨,如今师伯前途未卜, 她慌张也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