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倒罢了, 一说起这个来, 杜瑕突然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哪里的不对劲。
最亲近的家人突然出事了,慌乱在所难免, 悲伤也不为过,何葭的反应无疑十分正常,可是这么一看赵夫人的表现是否太过平静了些?
即便她年纪大些,经历的风雨也多,可何厉自打上任自来, 虽然时常有些小风波,但是这样被圣人当众打板子,并丢到牢狱里去却是头一遭,一个闹不好,可能就再也没有出来的日子了。
遇到此等大事,不说一般的女眷,就是个官员听说了也要脸色大变的,然而就杜瑕今天看到的分析,赵夫人非但不是多么惊慌,反而有些冷静过头,仿佛早就料到有此一劫。
杜瑕忙把自己的这个推测说了,牧清寒也十分重视,想了一回,尝试着推测道:“此事极有可能是师伯绸缪已久的,这个倒不难理解,难不成赵夫人提前也知道?”
如果他们的推测成真,那么何厉此举必然所谋甚大,为了不走漏风声,不露出一点蛛丝马迹,恐怕他连最亲近的人也不会告诉,这么看来若是赵夫人早就知晓……似乎有些不大可能。
杜瑕摇头,若有所思道:“其实也未必要师伯结结实实的说出来。他们是老夫老妻了,同床共枕这么许多年,很少有事相互瞒着,若是师伯早有打算,即便不清楚的说出来日常生活中必然有迹可循,赵夫人又是心细的,通过一些行迹推测出一二,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要说是事关朝堂命运的大事了,就像之前牧清辉在外面有了人,他当然是谁也不会说的,可商氏却依然能够察觉到,这考就是夫妻长久以来的相互了解程度了。
说到这里,夫妻二人都有些沉默,可沉默半晌之后却突然又发觉他们的关注重点似乎产生了一丝偏差。
不且不管赵夫人是如何得知的,又或者说她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内幕,可既然杜瑕都已经亲自去过一次了,还一点消息没有得到,就证明她完全不想说。或是根本就没法说。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何厉被抓下狱到底是有预谋的,还是只是一场意外。如果是前者,那么他们大可以表面上做出一副火烧火燎的焦急模样,该到处奔走就到处奔走,可终究知道他不会有性命之忧,心里安稳了;若是后者,那么就说明何厉当真是命悬一线,大家必然要豁出命去活动,还要尽快,不然这个人恐怕这次就要真的要折在里面了。
“眼下城门已经关了,不好折腾,恐适得其反。”牧清寒又在脑袋里飞快的想了一回,决心道:“赶明儿我去找三思,若我们俩也不能商议出个什么来,就直接去找师公。”
总得先尽快把事情原委弄清楚才好,不然老这么不上不下的悬着一颗心当真不是事儿。
次日,牧清寒果然起了个大早,天还不亮就准备入城,做了头一个进城的人,然后直接敲了杜家的门。
杜文这会儿才刚吃完饭,正换过衣裳准备去上朝,一听说自家妹夫来了,先是一惊,旋即就明白了他的来意,忙叫人请进来。
牧清寒进来之后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可知这次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文先叫人给他上了一杯暖暖的姜茶,然后才道:“老实说,我心里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只是不大确定,准备今儿下朝之后问问师公。”
许多事情就是这样,当时还没发生,所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等事情发生了,再回想起来却发现对方早已给过你提示,也有许多细节可以摸索。
之前何厉不止一次的提醒过自己和牧清寒该如何应对朝堂局势,尤其是接下来愈演愈烈的皇位争夺战中占位的问题。其实私下谈论这种问题是一种非常大逆不道的行为,就等同于在咒皇帝早死,因此饶是何厉肆意妄为,之前也从不说这类的话题。可是那一次他非但说了,而且非常详细,直接就点出自己和牧清寒应该怎么站位。
当时杜文只觉得感动,只觉得受益匪浅,如醍醐灌顶,可是如今想来,何厉未必不是在交代一些后面的事情。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眼,每一个动作、眼神、表情,似乎都蕴含着非常多的东西,只是当时的自己并没有往那方面想。
现在杜文想到了,可是却又被瞬间涌起了一股寒意所笼罩。
他怕何厉已经是交代了后事了。
这怎么能行!
所以不能再等下去,不能被动的等着别人反应,他首先要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牧清寒还有些迷茫,杜文苦笑一声,干脆道:“还记得上一回我同你转达的师伯的话么?”
牧清寒听后心头咯噔一下,也有了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我回去写折子!”
“且慢!”杜文喊住他,说:“你且等一等。如今圣人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写了折子也未必能看。且等我去问问师公,他老人家早有准备也未可知。”
目前还想了想,终究点点头,道:“也好。”
像他这种禁军中的武将,虽然品级够了但是因为职位的特殊关系,如无传召,或是主动递条子申请,否则一直要在军营中待命,以备不时之需。
何厉等人的入狱,仿佛按下了一个神奇的开关,朝堂上在沉寂两日之后终于再次爆发,无数人纷纷递上折子,或是继续要求发兵攻打炤戎,或是要求惩办何厉这等大不敬的言行,也是热闹非常,不过刚上朝即刻中便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个个脸红脖子粗。
一个何厉闹出来的就已经够受的,圣人显然不愿意再跟这些人继续纠缠,当即黑着脸就要下朝。
平时跟何厉关系亲密,或是唐党中人要求力保他也就罢了,最让人意外的是,素来不理会朝堂争斗的金家人竟然也上书力保,十分引人侧目。
金仲的大伯更是在圣人喊出退朝之前大呼:“……臣不忍忠良蒙冤!何厉行径虽有些放肆大胆,口不择言,可也是一心为国,并无一点私情啊!”
旁人自然不知道金家人为何一反常态,在大家躲都来不及的情况下,竟然主动跳入这浑水中,可杜文却知道,这些人想必是在报当初何厉为金仲解围的恩情吧!
就连圣人也对金家人的这种举动大为惊异,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不过还是蹙眉摆手道:“不干爱卿的事,你等只管潜心就修书就好,年底可能得?”
因为金家和江南关家在天下文人心目中地位崇高,轻易开罪不起,而圣人本人也确实喜欢他们为人和品性,素来看重,听了这话倒也不气,只是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不想叫他们这些人掺合进来。
也不知这几个人吃错了什么药,平时任朝廷上下有什么天翻地动的大举动也不见他们多看一眼,今儿刚出了这事儿,竟主动跳出来要替人喊冤!
不是圣人瞧不起他们,而且金家人天生没有这种斗争的天分,老老实实做学问倒吧啦,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可想要玩儿这个……恐怕不出几个回合就要给人吞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圣人自诩是爱才的,自然不想看到这种结果。
再说了,他记得平时这两边非但没有任何交情,而且还相当的互看不顺也曾不止一次的有过正面冲突,怎么就想起来要替对手说话呢?
不过也正因为此,倒叫圣人心中罕见的起了波澜。
连金家人都能主动开口替何厉说话,想来此人确实……
圣人还在这里自己阴谋阳谋想得起劲,却听金家几人叩头之后再次说道:“万岁!书什么时候修都好,便是晚几天也没什么,可忠臣良将耽误不得,还请万岁三思,三思啊!”
千万别跟纯粹的读书人犟,因为这些人一般都是很死心眼儿的,一旦认准了,什么事,任你说破天他们恐怕也会坚定不移的继续下去。
本来朝廷上这一群老狐狸就已经叫圣人够头疼的了,哪成想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金家人竟然也破天荒的主动掺和进来,叫这局势越发错综复杂,圣人简直头大如斗,心中颇有些窝火。
可他偏偏又极喜欢金家人,不好发火,只没好气的冲他们摆了摆手,语气强硬道:“爱卿不是这上头的人,不必多言,速速回去修书吧!”
说完也不去看金家几个书呆子着急上火的样子,直接就叫侍卫两人软硬兼施地带下去了。
本来朝廷上的局势当真是已经水火不容,两边僵持不下,可眼下金家跳出来横插一杠子,顿时就让已成型的力量对比发生了天大的变化,约么几日内就会有结果了。